静思阁内，光线透过小窗，在地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
陆凡闭目盘坐，意识沉入体内那片破碎的“战场”。
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失败尝试，他终于捕捉到一丝转机断然不是来自濒临破碎的金丹，而是源自双臂骨骼深处，那些如微尘般沉寂的剑窍。
一丝极细微，却精纯无比的金色剑气，如同蛰伏的幼龙，在剑窍深处被唤醒。
它太微弱，远不足以施展《太初剑窍引》的神通，但其蕴含的“太初”韵意，却仿佛一滴甘霖，滴入他干涸的经脉。
这缕韵意与他残存的灵力接触，并未产生强大的力量，却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轻轻撬动了死寂的灵力循环。
原本如同胶冻般凝固、难以引导的微弱灵气，此刻竟有了一丝流动的迹象，虽然依旧缓慢、滞涩，且伴随着金丹裂痕被牵动的隐痛，但不再是完全的绝望。
他尝试调动这丝新生的、带着锐利气息的灵力流，汇聚于指尖。
动作依旧艰难，如同背负山岳，但比之前纯粹依靠意志力硬撼要顺畅了那么一丝。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幽韵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卷入。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未消的戾气，似乎外面的事务依旧不顺。
“样本，起来干活了。”
她径直走到床前，手中托着一块巴掌大小、布满细密孔洞的暗色金属圆盘，这是她用来放大魂灵波动的“共鸣盘”，“第一个，把昨天你画的那个定神结构，铭刻到这东西的核心节点上。
要快，我赶时间。”
她语气公事公办，将圆盘递到陆凡被镣铐锁住的手边，自己则退开半步，抱着手臂，淡金色的眸子冷然审视，准备看他如何在这缚灵锁的限制下完成这“考验”。
陆凡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镣铐沉重，但他的手指却异常稳定。
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片刻后，指尖那缕微弱的、带着一丝锐意的灵力缓缓渗出，落在冰冷的金属圆盘上。
嗤……
极轻微的声响，如同烧红的细针划过冰面。
灵力流过之处，金属表面留下了一道淡金色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纤细纹路。
纹路构成一个极其精简的结构，看似简单，却隐隐与圆盘本身的孔洞形成奇妙的共鸣。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陆凡指尖的灵光便黯淡下去，他放下手，微微喘息，显得消耗不小。
幽韵原本冷淡的眼神骤然一凝！她一把夺过圆盘，神识探入。
下一刻，她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成了！而且……这纹路……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淡金色的阵纹，不仅完美契合了她要求的“定神”效果，其本身的结构似乎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韵，与她所知的任何稳固神魂的阵法都不同。
这纹路仿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自然“生长”在金属内部，与材质本身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交融。
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好上几成！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凡，眼神惊疑不定。
这家伙，对灵力的控制竟如此精妙？
在缚灵锁压制下，还能做到这般举重若轻？
“你……”她刚想追问，陆凡却先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下一个？”
幽韵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等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又回来了，这次抱来一个半人高的水晶柱，里面封印着一缕不断扭曲的灰气，那是某种残魂。
“这个，凝魂柱，需要能束缚并纯化残魂的结构，不能损伤其本源灵性。”
陆凡如法炮制，指尖灵光再现，这次勾勒的是一个更复杂的、如同微型囚笼般的阵纹，落在水晶柱表面。
阵纹成型瞬间，内部那缕狂暴的灰气竟奇异地平静下来，扭曲变得缓慢，一丝丝杂质般的黑气被阵纹力量缓缓剥离、净化。
幽韵的眼睛再次亮起，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这次的效果，甚至超越了她库存里最好的凝魂阵法！
“还有那个棱晶探魂仪，似乎可以优化……”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冲了出去。
整个下午，静思阁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幽韵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穿花蝴蝶，频繁进出。
每次她都带着不同的仪器或材料，提出一个个或简单或复杂的要求。
从加固验魂台的防御阵纹，到优化某个魂力感应法器的灵敏度，甚至尝试为一个破损的古老魂器修复核心阵符。
而陆凡，始终盘坐在那张硬板床上，四肢戴着沉重的镣铐。
他的动作依旧缓慢，每次刻画完都会显得更加虚弱，脸色在面具下想必也更加苍白。
但他总能精准地完成要求，并且每次刻画出的阵纹，都带着那种独特的、超越幽韵认知的“意韵”，让仪器的效果产生质的提升。
在一次次的进出中，幽韵的心态悄然变化。
最初的功利和试探，逐渐被一种越来越浓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所取代。
她发现，每次踏入这间静室，待在这个戴面具的男人身边，自己因外界事务而烦躁的心绪，竟会不知不觉地平复几分。
周围原本灼烈暴躁的天地灵气，在这里似乎也变得温顺、纯净，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她灵魂感到舒畅的凉意。
是错觉吗？
她开始留意。
不是错觉。
越是靠近陆凡，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周身仿佛萦绕着一个无形的场域，净化着环境，也安抚着靠近者的心神。
甚至连他身上那件普通灰色布衣，都仿佛带着一种清爽干净的气息，与他此刻囚徒的身份格格不入。
更让她在意的是陆凡脸上那张灰扑扑的面具。
起初她只觉得碍眼，想掀开看看下面藏着的秘密。
但现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她忽然觉得，那面具的线条……似乎也变得顺眼起来？
灰扑扑的颜色下，隐约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协调与……完美？
她有一次递材料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陆凡被镣铐锁住的手腕。
接触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传来，不算是不适，反而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那触感……温润而坚韧，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完全不像一个重伤者的皮肤。
幽韵站在房间角落，看着又一次完成刻画后闭目调息的陆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阵法造诣深不可测，魂源至高至纯，肉身不损不坏，现在……连他存在的本身，都开始影响周围环境，甚至无形中吸引着她这个化神境魅魔的靠近？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好奇的种子早已种下，此刻在一次次近距离的接触和这诡异的舒适感滋养下，开始疯狂滋长。
一种强烈的、想要撕开所有迷雾、看清本质的冲动，在她心中汹涌。
夜幕悄然降临。
当陆凡为最后一件仪器那个曾反噬过幽韵的“棱晶探魂仪”基座成功附加了一层淡金色的防护阵纹后，他彻底脱力，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幽韵接过那枚棱晶，感受着其中稳定而强大的屏蔽力量，久久无言。
她看着虚弱到极点的陆凡，第一次没有立刻离开。
静思阁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星光照出模糊的轮廓。
寂静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幽韵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与探究：“你……到底是谁？”
陆凡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昏睡过去，或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幽韵也没有期待答案。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空气中，那股令她灵魂舒适的、若有若无的“场”依然存在。
最终，她轻轻退出了房间，关上门。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去测试新阵法的效果，而是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回想着这一整天发生的种种，淡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这个“样本”，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研究对象”了。
他像是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谜团，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挖掘，想要……占有。
……
静思阁的门被推开，没有往日的香风，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各种奇异材料的气息。
幽韵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她看着盘坐在床榻上的陆凡，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某种最后的权衡。
一天过去了，那种靠近他就能心神宁静、思绪清明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上瘾般在她心底扎根。
外界的烦扰，魔殿的压力，在研究遇到瓶颈时产生的焦躁……只要踏入这个房间，靠近这个人，就像被一股无形的清泉洗涤过，变得澄澈而充满活力。
这种诡异的现象，已经超出了她能用已知魂灵理论解释的范畴。
与其在远处猜测，不如……直接放在身边观察。
“起来。”她终于开口，声音刻意保持着平日的冷淡，但少了几分凌厉，“带你去个地方。”
陆凡睁开眼，透过面具看向她，没多问，只是尝试移动身体。
镣铐哗啦作响，他动作依旧迟缓，透着虚弱。
幽韵指尖弹出一道微光，打在沉重的缚灵锁上。
镣铐上的魔纹闪烁了一下，禁锢之力似乎减弱了些许，虽然依旧锁着，但至少让陆凡行走时负担减轻了不少。
“跟我来。”她转身走在前面，步伐比平时稍快，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陆凡默默跟上，沉重的脚步在回廊中发出闷响。
他能感觉到，这次的目的地不同寻常。
穿过几条更加幽深、守卫也明显森严起来的回廊，幽韵在一面看似毫无缝隙的金属墙壁前停下。
她指尖勾勒出一个复杂的魔纹，按在墙壁上。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阶梯。
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药草、矿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灵魂本质的微弱波动。
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铭刻着无数细密魂纹的金属大门。
幽韵再次以独特手法开启。
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地下石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充满玄幻色彩的研究殿堂。
穹顶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夜明晶，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四周墙壁是光滑的玄黑色石材，上面固定着层层叠叠的木架、金属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无数物品：
有被封存在透明水晶中的奇异植物，枝叶扭曲，散发着各色灵光。
有盛放在玉盒里的矿物结晶，色彩斑斓，能量内蕴。
更有一些形态怪异、甚至难以名状的生物器官或残骸，被特殊的溶液浸泡着，透着诡异。
石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打造的复杂平台，平台表面刻满了沟槽和凹坑，连接着许多粗细不一的透明导管，导管中偶尔有各色液体或光流缓缓流动。
这显然是幽韵的主要工作台。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一侧立着的几个半人多高的透明容器。
容器内充盈着淡蓝色的液体，其中悬浮着……一些模糊的、不断变化形状的光团或虚影。
那是被剥离、封存起来的不同状态的魂灵碎片，有的平静，有的则偶尔会剧烈冲撞容器内壁，发出无声的嘶鸣。
整个实验室，安静得只剩下某些仪器内部能量流动的细微嗡鸣，以及陆凡脚下镣铐的摩擦声。
空气冰冷，灵气属性复杂而紊乱，带着研究场所特有的冷静与……一丝非人的残酷。
然而，就在陆凡踏入实验室的瞬间，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周围那原本混杂、略显暴躁的灵气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变得温顺而有序。
空气中那种因长期进行魂灵实验而积累的、足以让寻常人心神不宁的负面情绪残留，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消融。
幽韵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
大脑像是被彻底清理过，每一个念头都畅通无阻。
之前困扰她的几个研究难题，那些纠缠不清的思绪节点，此刻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几种全新的、极具可行性的解决路径。
一种久违的、纯粹属于探索者的兴奋感和动力，充盈着她的身心。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太大波动，走到中央的工作台前。
“这里，才是真正做事的地方。”
她背对着陆凡，开始整理台上散落的几块记录着数据的骨片，语气试图恢复研究者的严谨，“你之前修复的那些，不过是些边角料的小玩意儿。”
她拿起一个类似陆凡之前刻画过的“共鸣盘”，但结构复杂了十倍不止，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比如这个，千魂共鸣仪的核心阵盘。
我需要它能同时稳定接收并解析至少三百种不同的基础魂灵，但现在，最多只能承载一百五十种，而且误差极大。”
她将阵盘递向跟过来的陆凡，“用你的方法看看，问题出在哪个结构上？是导流不畅，还是设计有缺陷？”
陆凡接过冰冷的金属阵盘，手指抚过那些裂纹。
他没有立刻动用灵力，只是仔细观察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如同神经脉络般的原有阵纹。
幽韵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开口道：“还有那边，凝魂炉的控温法阵总是失衡，要么温度过高灼伤灵性，要么过低无法析出杂质……”
她指向工作台旁一个半人高的、造型古朴的炉子。
“以及魂力测绘仪的基准老是漂移，导致数据失真……”
她又指向墙上一个有着无数精密刻度的圆盘状法器。
她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要将所有积压的问题一次性倾倒出来，让这个能带来“好运”的家伙一并解决。
陆凡抬起头，面具下的视线扫过她指的那些仪器，最后回到手中的“千魂共鸣仪”阵盘上。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那沙哑的声音平静地说：
“一样一样来。
先从它开始吧。”
他抬起被镣铐束缚的手，指尖再次凝聚起那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阵盘上一条最显眼的裂纹尽头。
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比在静思阁时，又稳定了一丝。
幽韵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点灵光之上。
实验室里，只剩下镣铐的轻响，和两个各怀心思的研究者之间，一种崭新而诡异的合作氛围，正在这冰冷而奇诡的空间里，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