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夜色裹着咸湿的海风漫过油麻地的骑楼时，昌发茶餐厅的灯牌刚亮起暖黄的光。
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热奶茶、菠萝油海报，边缘卷着边，推开门的瞬间，油炸鬼的油香、热柠茶的酸涩，还有食客们的谈笑声，一股脑涌进鼻腔。
柜台后，老板正用铁勺舀着锅里的鱼蛋，咕嘟冒泡的汤汁溅在灶台上，滋滋响。
靠窗的桌前，两个穿西装的上班族正对着一份报纸争论马经，钢笔尖在纸面划动。
场务阿强裹着满是灰尘的帆布外套冲进来，刚在片场跑了一下午，鞋边还沾着泥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蚊子咬得满是红点的小腿。
他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上面的灰簌簌落在椅背，他却浑然不觉，从内袋掏出张叠得皱巴巴的演员名单，手指抖着展开，纸边被汗浸得发毛，还沾着点片场的泥土。
“你们快看！寰宇这阵容，简直是疯了！” 阿强的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震惊，眼睛瞪得溜圆，盯着 “董骠 饰 九叔” 几个字。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不自觉的拍在桌上，震得杯里的奶茶晃了晃，“董骠啊！就是那个天天在无线台讲马经的！头发都快白一半了，总穿件格子西装，说话带着点港腔，他哪会演戏啊？这还是他第一次拍电影！还有陈港生，上礼拜还在我们片场躺死尸，连个正脸都没有，现在要演主角了？”
邻桌三个刚收工的场务立刻凑过来，脑袋挤在一块，手里的筷子还沾着面条汤。
穿蓝背心的阿明指着 “钱家乐” 的名字，一口热奶茶差点喷在桌上，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钱家乐？这小子昨天还在街角赌牌，输了钱跟人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动手！他会演戏？还有何琮蝶，不是被新记封杀了吗？寰宇老板怕不是内地来的冤大头，一千万扔水里听响！”
穿灰 t 恤的阿华也跟着点头，手里把玩着空啤酒瓶，瓶底在桌上转了个圈：“我听说董骠连镜头都怕！上次去片场探班，对着摄像机都不敢说话，现在让他演戏，还得念那么多道士咒语，怕是连台词都念不完整！”
阿强的手还在抖，他捏着名单的边角，心里满是不敢置信：“我听制片组的兄弟说，寰宇砸了一千万！就这阵容，三个月就得打水漂！到时候咱们等着看他们倒闭，看张导怎么收场！”
他说着，嘴角不自觉勾起嘲讽的笑，拿起桌上的油炸鬼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掉在桌上。
在片场混了五年，他见多了想靠砸钱当老板的外行，寰宇这波，一看就是要栽。
他们的对话没遮没掩，邻桌的几个食客也听了去。
穿碎花裙的阿婆放下手里的叉子，摇着头叹气：“董骠讲马经倒还行，演戏？别糟蹋钱了！”
隔壁桌的年轻情侣也跟着笑，男生指着报纸上的寰宇公司照片：“你看这老板，怕是没搞懂香港电影怎么拍！”
连柜台后的老板都探出头，插了句嘴：“我要是有一千万，肯定找个靠谱的阵容，哪会这么瞎折腾！”
这些议论声飘进斜对角卡座，《东方日报》记者李辉握着钢笔的手更紧了。
他早上接到线人消息，说寰宇定了《僵尸先生》的演员，特意来茶餐厅蹲料，这种 “外行老板瞎折腾加新手演员挑大梁” 的八卦，比明星绯闻还能卖报，读者就爱看热闹。
听着阿强几人的对话，还有周围食客的议论，李辉的指尖在稿纸上飞快记着，钢笔尖都差点划破纸页：“董骠（马经主持、首次演戏、怕镜头、白发格子西装）、陈港生（龙套、躺死尸）、钱家乐（烂仔、赌牌）、何琮蝶（被封杀）、寰宇砸一千万”。
他越记越激动，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胸膛，这素材也太足了！
不仅有阵容槽点，还有董骠的 “新手短板”，连路人反应都能写进去，标题都不用想了：《内地老板掷千万拍僵尸片，阵容竟是 “马经佬 + 龙套 + 烂仔”！董骠首次演戏怕镜头，一千万恐打水漂》，保准能卖爆！
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过起了报道的结构，开头写茶餐厅里的热议场景，中间列阵容槽点，再引用食客的嘲讽，最后预测寰宇的结局，结尾再提一嘴东宝田中的看好戏，完美！
想到这里，李辉忍不住嘴角上扬，指尖的汗把稿纸洇出小印子也顾不上，这篇报道要是能上头条，不仅这个月奖金稳了，还能在主编面前露脸，离升职又近一步。
“老板，结账！” 李辉匆匆摸出几枚硬币，硬币在柜台上叮当作响，他抓起笔记本就往报社跑。
夜色里，他的皮鞋踩过积水的街道，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也顾不上，脚步快得像在飞。
路过报摊时，他特意停下来看了眼今天的头条，是明星逛街的消息，销量肯定一般，心里更得意了，明天他的报道一出来，绝对能抢占所有报摊的主位！
编辑部里灯火通明，打字机的 “哒哒” 声此起彼伏。
主编周达正对着一份校样纸骂骂咧咧，手里的烟蒂扔了一地：“这写的什么玩意！明星逛街也值得上二版？再没料，这个月绩效你就别想了！”
“周编！大新闻！” 李辉冲进来，手里的笔记本差点甩出去，他赶紧扶住，声音都发颤，“寰宇《僵尸先生》的演员名单！董骠、陈港生、钱家乐、何琮蝶！全是些没人看好的！董骠还是第一次演戏，听说连镜头都怕，上次探班对着摄像机都不敢说话！周围食客都说寰宇要栽，东宝的田中都等着看他们笑话呢！”
周达抓起笔记本，越看眼睛越亮，手里的烟烧到过滤嘴都没察觉，烫到手指才猛地甩掉：“好！太好了！赶紧排版！头版头条！配图！就用董骠讲马经的照片，再配张寰宇公司的照片！标题要醒目，把‘首次演戏怕镜头’加上！就写‘牛鬼蛇神凑一桌！寰宇疯了？董骠首次演戏怕镜头，一千万恐打水漂’！”
“明白！” 李辉冲到排版台前，接过工友递来的校样纸，手指在上面飞快标注，连额角的汗都忘了擦。
他特意跟排版师傅说：“把董骠的名字标粗！‘首次演戏怕镜头’几个字用红笔标出来，再把食客的议论摘两句放在导语里，更有现场感！”
而此时的东宝影业，田中坐在真皮沙发里，手里捏着刚从线人那拿到的演员名单，笑得肩膀都在抖，雪茄灰簌簌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他把名单扔给助理，身体往后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语气里满是不屑：“你看看！董骠演九叔？他连镜头都怕，还敢演主角？陈港生、钱家乐？这俩加起来的戏份还没我家狗在片场出镜时间长！”
助理赶紧点头附和：“田总说得对！寰宇这就是瞎折腾，根本不懂港城电影！”
“别光说风凉话。” 田中坐直身子，手指在红木桌上敲出节奏，眼神里闪过算计，“通知下去，你现在就去联系嘉禾和新艺城的人，跟他们说，我出钱，让他们去所有摄影器材租赁公司，把斯坦尼康稳定器全预定了！不管价格多少，先定一个月！”
助理愣了愣：“老板，咱们不拍动作片，要稳定器干嘛？”
“笨！” 田中端起茶杯喝了口，嘴角勾起阴笑，“寰宇要拍僵尸片，动作戏多，肯定要用稳定器！我让嘉禾和新艺城把稳定器全租了，他们拿什么拍？还有，你再去跟演员公会打招呼，让所有注册的特约演员，都被咱们、嘉禾、新艺城的剧组‘瓜分’了，给他们加钱，让他们别去寰宇试镜！我要让寰宇没人可用，没人能拍！”
助理瞬间明白过来，赶紧应着： “好”，然后转身往外走。
田中看着助理的背影，端起雪茄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眼前散开，眼里尽是得意，他倒要看看，这个内地来的晏明洲，没器材没演员，怎么拍他的《僵尸先生》！
三个月内，寰宇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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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寰宇星娱的会议室里，晏明洲坐在主位，手里捏着演员名单，张彻行、黄景，还有负责制片的梁老板围着桌子，脸色都不太好看。
“演员定了，接下来最大的问题是动作指导和董骠的适应度。” 晏明洲目光看向张彻行，“张导，董骠那边你跟他聊过了吗？他第一次演戏，对镜头的顾虑得打消。”
张彻行皱着眉，手指攥着导筒：“聊过了，他说愿意试，就是有点紧张。我让他先在家对着镜子练台词，下周进组跟港生、家乐对对戏，先适应适应镜头。动作指导那边更麻烦，李彪被东宝挖走了，开了双倍价。”
梁老板叹了口气，端起凉掉的茶喝了一口，茶渣沾在嘴角也没擦：“东宝这是怕我们抢市场！现在靠谱的动作指导不好找，要么被东宝挖走，要么嫌我们阵容没名气，不愿意来。”
黄景推了推黑框眼镜，翻着剧本里九叔教徒弟的片段：“我给董骠改了几句台词，更贴近他讲马经的语气，他念着顺口，也能缓解紧张。”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只有吊扇的嗡嗡声。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陈港生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四杯热咖啡，咖啡杯柄朝着几人的方向摆好。
他今天来公司熟悉剧本，听说几人在开会，主动提出帮忙端茶，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自己的台词，有空就念两句。
听到 “动作指导” 几个字，陈港生的脚步顿了顿。
他站在门口，手指攥着托盘边缘，犹豫了几秒，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晏先生，张导，我…… 我知道一个人，或许能当动作指导。”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陈港生的脸瞬间红了，耳朵也发烫，声音有点发颤：“是黑哥，他以前是邵氏的武行，现在在片场当武指。上次我试镜前，他教过我翻滚和扎马步，还跟我说过怎么设计喜剧动作…… 他真的很厉害，教我的时候特别仔细，连肩背卸力的小细节都讲到了。”
“黑哥？” 梁老板愣了愣，突然拍了下桌子，杯子里的咖啡溅出几滴，“我认识！前段时间我们才一起吃过饭！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他以前参与过《独臂刀》的项目！他武行出身，动作设计很有想法，尤其是喜剧动作，能把搞笑和打斗结合得特别好！不知道愿不愿意出来。”
晏明洲眼里亮了亮，身体往前倾，语气里带着期待：“梁哥，你跟他熟，能不能现在联系下？让他来公司试试，要是合适，咱们就定他。待遇方面我们不会亏待他，比他现在多三倍。”
“没问题！” 梁老板立刻起身，走到墙角的电话前，手指拨着号码，“我现在就打，黑哥这人讲义气，说不定真愿意来。”
一通麻烦的转接后里面终于传来黑哥粗犷的声音：“梁老板？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黑哥，有个好事找你！” 梁老板笑着说，语气里带着诚意，“寰宇要拍《僵尸先生》，缺个动作指导，我想推荐你过来试试，待遇比你现在多三倍，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黑哥的声音带着惊讶：“寰宇？梁老板，你怎么想起我了？”
“不是我想起你，是有人推荐你。” 梁老板看了眼陈港生，语气里带着笑意，“是陈港生，就是你之前在片场教过动作的那个小伙子，他说你很厉害，特意跟我们推荐你。”
“港生？” 黑哥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那小子还记着我？我还以为他试镜完就忘了…… 行！我明天上午就去寰宇！要是能成，我肯定好好干，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挂了电话，梁老板对着晏明洲点头：“成了！他明天上午十点来公司试镜！”
陈港生站在旁边，心里又激动又忐忑，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晃了，他没想到梁老板真认识黑哥，更没想到黑哥愿意来。
晏明洲看着他，嘴角勾了勾：“港生，你立了大功。要是黑哥能成，以后动作戏你可得多跟他学。”
“我会的！” 陈港生赶紧点头，眼里的光比会议室的灯还亮，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心里一直记着黑哥对他的恩情，能帮到黑哥和剧组，这比自己试镜成功还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