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偏僻角落的小庑房内令窈独自蜷缩在门边,仿佛想从那狭窄门缝透入的天光里,汲取一丝平息惊惧的力量。
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厚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呜咽的风声在狭窄的院落里盘旋,更添几分孤寂与凄清。
然而,此刻令窈的心境,竟离奇地沉淀下来,不再是最初的惊涛骇浪。
或许是漱晴离去时那欲言又止,隐忍未发的神情让她窥见一丝转机。
又或许是那夜月下,那道驻足凝视的身影,无形中给了她支撑。
令窈强迫自己冷静思量:身为御茶房管事,正经御前行走之人,即便处置,也断不会如此草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自有证据,亦有说辞,只看明日棋局如何落子。
心念刚定,门外骤然响起“咣当”一声脆响,是锁钥开启的声响。
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一条缝隙。
令窈连忙侧身避让。
门吱呀打开,昏黄摇曳的灯光勾勒出梁九功身影,他身后跟着提灯的小太监赵昌。
令窈心头微讶,忙起身敛衽行礼:“梁谙达。”
夜风轻拂,赵昌手中的宫灯随之微晃。
昏黄光晕如涟漪般在他身前漾开,悄然晕亮了令窈苍白平静的面容。
梁九功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神色平静,衣着虽有些凌乱倒还整齐,没出什么问题,微微颔首,随即侧首对赵昌低声呵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姑娘出来。”
赵昌甚是机灵,忙不迭地将那扇沉重的门又往里推了推,利落地打了个千儿,脸上堆起殷勤的笑:
“姑娘受惊了,您请。”
令窈道声谢迈步而出,脚步因久坐而有些虚浮。
此时已近寅时,夜色正浓。
梁九功只带了赵昌一人,亲自提灯在前引路,昏黄的烛火在深长的宫道上投下摇曳的光圈。
“今日让姑娘受惊了,漱晴姑姑也是职责所在,秉公办事,还望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令窈忙道:“谙达言重了,奴才不敢。”
梁九功脚步未停。
“那桩事已然了结。那件东西,我们已经知晓,确是主子爷赏赐之物,与姑娘无关。”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枚粉彩蝈蝈纹小瓷瓶递向令窈。
“既是主子爷赏的,姑娘就好生收着吧。”
那小瓷瓶不过一指长,躺在令窈手里玲珑可爱。
夜色昏沉,瓶身上精巧的蝈蝈纹样模糊不清,但那细腻的瓷胎触手温润,隐隐透出一缕极淡的龙涎香气,此刻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缕独属于天子的气息,显得如此突兀而灼人。
令窈心头剧跳,慌忙将小瓶紧紧攥住,飞快地掖回袖中深处,仿佛要隔绝那令人心悸的源头。
梁九功瞥见她这番动作,唇角弯了弯,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半是提醒半是调侃道:
“主子爷赏的东西,姑娘藏着掖着做什么?大大方方戴着,主子爷瞧见了,心里也欢喜。”
“谙达莫说了。”令窈脸颊莫名的发烫。“这外面正经明黄络子兜着呢,我哪敢戴。”
梁九功闻言,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一路沉默,直至将令窈送至御茶房门前,他才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转身带着赵昌悄然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御茶房内一片漆黑,尚未到上值的时辰。
不远处乾清宫一片灯火辉煌,想必主子爷已经起身了。
令窈独自立于门廊之下,下意识地抬首望向天际。
东方已隐隐透出一线蟹壳青的微光,厚重的云霭依旧沉沉堆积,如同巨大的铅块,死死压在大殿巍峨的正脊和鸱吻之上。
风势渐起,卷动檐角风铎,发出沉闷的呜咽。
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气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