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忙道:“佟主子凤仪天成,气度雍容,又与主子爷自幼相伴,情分深厚,岂是旁人能及?纵然后宫佳丽三千,妃嫔如云,也绝无一人能越得过佟主子您去。”
佟贵妃听罢,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原还道你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解风情,不知主子爷究竟看上你哪一点。如今瞧了,才知道竟也是个伶牙俐齿会说话的。”
“奴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谄媚奉承之虚言。”
“好了。” 佟贵妃抬了抬下巴,示意望蟾。
望蟾立刻会意,上前一把将跪着的令窈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回那小杌子上坐下,口中笑道:
“姑姑且安心坐着说话。这还没到拜天地、入洞房的时候呢,您总急着跪来跪去做什么?”
“奴才……我……” 令窈被她这番直白露骨的话窘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几乎不知该如何应对,“望蟾姑娘……这、这是什么话……”
“望蟾!” 佟贵妃故作嗔怪地瞪了望蟾一眼,“休要胡言乱语,逗弄她作甚。”
望蟾清脆地应了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退后一步。
“令窈啊,”佟贵妃突然语重心长起来,她目光扫过窗外,仿佛在看着那宫苑中初绽的花苞。
“这后宫里的女人,就像那枝头上的花儿,看着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可细论起来,终究要分个主次尊卑,有个先后顺序。你以为呢?”
令窈心领神会,立刻接口:“不论旁的花开得如何绚烂夺目,如何争奇斗艳,这满园春色,终究是以佟主子您这株牡丹为主。百花皆需俯首,为您增色添彩。”
佟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分得清主次,看得明白,这很好。”
她说着,将手中那本关于郭贵人待产的册子随手往炕几上一丢。
“你在这宫里,也算经历了不少风波,亲眼见过了乾清宫里的明争暗斗,波谲云诡。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是含雪那般万劫不复的下场。
你虽侥幸胜了几阵,但谁敢说自己能常胜不败?在这深宫之中,单打独斗,终究是势单力薄,危机四伏。与其孤身犯险,不如寻个依靠,趁早抱团取暖,才是明智之举。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你应该懂吧?”
令窈不敢看她,只垂着头轻轻颔首。
“含雪当初为何能在乾清宫那般逍遥自在,不是她多有本事,而是她背后站着的是翊坤宫风头正盛的宜嫔。
拂月为何总是趾高气昂,连顾问行有时都要让她三分?不是她自身有多强,而是她的父兄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圣眷正隆。
春霭能一手遮天这么多年,凭的是什么?是她出自慈宁宫,是太皇太后跟前的旧人。而你……”
她垂眸盯着令窈。
“你三番五次被人利用,被人构陷,甚至险些丢了性命,根源何在?就是你根基太浅,家世单薄,身后空无一人为你撑腰。
虽然得了主子爷几分青睐,但是帝王的恩宠往往让你越发举步维艰,成为众矢之的,这些道理你明白吗?”
佟贵妃说到这里语气颇冷,沉甸甸的带着十足的威吓。
令窈只觉得脊背发凉,深深地低下头去:“奴才明白。”
佟贵妃端起手边的粉彩盖碗,轻轻撇了撇浮沫:
“你是个聪明丫头,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在这深宫里,单打独斗,是走不长远的。”
她话锋一转,随意问道:“我记得你阿玛是在内务府广储司任司库,是吧?”
令窈心里一惊,不知道她这么问是做什么?难道是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拿捏她的家人好要挟她?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恭恭敬敬地答道:“回佟主子,奴才阿玛确在广储司任司库。”
令窈顿了顿,抬起眼,唇角带着些许腼腆与自豪的笑意。
“说来也是奴才家的福气,如今的内务府总管嘎禄大人,正是奴才的伯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俩自然是在一处当差,互相也有个照应。”
佟贵妃撇着浮沫的手停了下来,脸色微微一僵:“哦?嘎禄是你伯父?”
“是。”
佟贵妃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望蟾,望蟾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证实了此言非虚。
她的脸色倏忽间沉了下去:“这么说来你家里倒还算可以。大阿哥在你伯父家可好?”
令窈纳罕她怎么又问道大阿哥,莫不是疑心她跟惠嫔有勾连,这水太浑,不能深淌。
“佟主子说笑了。大阿哥是大阿哥,自有伯父一家精心照料。虽说是亲兄弟,但毕竟是两家人了,奴才实在不好过问,委实不知详情。”
佟贵妃闻言放下盖碗,嘴角牵着一缕笑意:“你这丫头未免也太谨慎了些。说话滴水不漏,倒像是在防着我似的。”
令窈忙道:“奴才绝无此意!佟主子是贵妃,六宫以您为尊,奴才回话自然是小心再小心,唯恐言语失当,冲撞了佟主子。实在是奴才愚钝,请佟主子明鉴,万勿多虑。”
佟贵妃叹口气:“人心隔肚皮,你看不清,我也看不清。即便是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
凡事终究还是拿捏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令窈,这宫里头,没有谁和谁会是永远的朋友,也没有谁和谁会是一辈子的敌人。”
她说完伸手拿起手炉,低头摆弄起手炉盖子上那枚精巧的铜钮子。
令窈见她不再说话,忐忑不安,斜瞅了一眼望蟾,见望蟾只低着头,一动也不动。这不是叫去的意思,看样子是要她表态。
“佟主子聪慧睿智,又身处高位,自然凡事都需运筹帷幄,小心谨慎。奴才不过是个微末宫女,即便侥幸在御前伺候,也终究只是个宫女。
年满二十五便要放出宫去的,实在没那么长远的打算。就想着能安安稳稳混一年是一年,反正等出了宫,天高地阔,谁还认得谁呢?”
“哦?” 佟贵妃闻言,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到意外了,她抬起头,重新审视着令窈,“你居然想着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