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轻笑一声:“皇帝这懿旨怕是早就备好了吧?就等着我这个救命之恩,好名正言顺地颁下来,是不是?”
玄烨摇了摇头:“额涅想岔了。即便没有这份救命之恩,儿臣想做的事依然会去做。
只不过,这份恩情恰如其分地给了这道旨意一个最冠冕堂皇,最能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罢了。
说到底,也是为了护着令窈,替她遮挡掉许多不必要的非议与祸端。”
他站起来欠了欠身:“叨扰额涅许久,儿臣也该告退了。额涅好生保养凤体,儿臣晚些再来请安。”
说罢,不再多言,掀帘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帐外光影之中。
太后瘫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的看着他志得意满从容离去,待帐帘彻底落下,猛地抄起茶盅狠狠摔在地上。
“这个戴佳氏!我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让她捡了这个天大的巧宗。”
她愤愤的看着佩环,“你那日是怎么跟我说的?说她在那乾清宫是众矢之的,只要我们抛出小恩小惠她必定感恩戴德,为我所用。
我看未必,她那日拒绝得多干脆,骨子里硬气着呢!想来就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才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佩环被她吓得跪倒在地:“主子您息怒,不过是个小雀儿能泛起多大风浪,主子爷刚刚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让她入后宫。
在名分上戴佳氏始终是个宫女,即便是按照后妃份例给又如何?她终究入不了玉牒,就算是死了也葬不到陵寝中去。”
太后听了这番话,怒火渐消,缓缓靠回椅背,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意:
“你说得对,保不齐她还傻傻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殊不知皇帝根本就没有要纳她的意思,终不过是个禁脔罢了。
等新鲜劲儿过了,或是触怒了龙颜,下场只怕比寻常宫女还不如。”
“主子圣明,正是这个理儿。”
佩环连忙爬起来,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新沏的茶,亲自奉到太后手边。
“主子您喝口茶,润润喉,消消气。为了这么个不上台面的东西,气坏了您的千金之体,太不值当。”
太后接过茶盅,冷哼一声:
“我不是气她晋封贵人,我是气皇帝拿我当猴子耍,更是气白白为戴佳氏做嫁衣裳,给了她这么好用的借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倒是让她名正言顺起来。”
她看了一眼佩环。“以后怕是跟咱们毫不相干了,更别说让她为我所用。”
佩环赔个笑脸:“咱们原本就不是非她不可,没了她戴佳氏,难道就无人可用了?宜主子不是前日才送了野山参过来嘛……”
太后叹口气:“她托我们的事情我们都没办成,她能甘心听话?再说了她终究是后妃,坐在诸多条条框框里,远不及乾清宫贴身的宫女有用。”
佩环笑了笑,暂时也没了主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册封的旨意已经众人皆知,众妃幄帐内一片哗然。
这旨意太过特殊,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玄烨离了太后帐中,径直便往佟贵妃的幄帐行去。
佟贵妃帐内一片清苦的药香,她正倚在石青金钱蟒引枕上,头戴昭君套,就着侍棠的手喝着汤药。见玄烨突然进来,忙挣扎着起身:
“主子爷怎么来了?”
玄烨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就好,朕来看看你。”他在榻边坐下,一脸关切,“这几日感觉如何?可还发热?”
佟贵妃面色憔悴,唇无血色,神情萎靡:
“劳主子爷挂心,热是退了,只是浑身无力,没什么胃口。”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倒让主子爷为奴才费神担忧了。”
玄烨从侍棠手中接过药碗,亲自舀了一勺,仔细吹凉了递到她唇边:
“你是朕的贵妃,朕担忧挂念你,自是应当的。”
佟贵妃闻言心里一片落寞,她与主子爷的情分,更多是源于表兄妹的血缘与自幼的情谊,而非男女之情。
若非当年仁孝皇后突然薨逝,孝昭皇后又因家族被鳌拜牵连而失势,导致六宫无主,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他为了稳定后宫,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或许根本不会纳她为妃。
先是力排众议立了几乎不可能的孝昭皇后,后又将她接进宫册为贵妃,彻底绝了某些人的念想。
选她,一则因佟佳氏是皇帝的外祖家,看在已故慈和皇太后的情面上也需扶持;二则血缘至亲,总比外人更可信赖,佟佳一族自然也会更加死心塌地效忠。
主子爷待她极好,尊重关怀从不短缺,但她深知,这份好里,缺少了男女之间那种源于悸动与欲望的真切情愫。
便是侍寝,也是按部就班,淡如清水,次数也少得可怜,回想起来,尽是心酸。
她默默咽下苦涩的药汁,轻轻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
“主子爷,此事真的想好了吗?要是真的喜欢,不如名正言顺纳进宫来,如同德嫔那般,给她个正经名分。如今这般闻所未闻,岂不是徒惹非议,多此一举?”
玄烨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令窈心思纯良,家世不显,若真入了后宫,只有她吃亏受委屈的份。但留在乾清宫里便是她说了算。那些后妃,胆子再大,手也伸不进朕的乾清宫。”
他说着,抬眸看向佟贵妃,目光深邃,意有所指。
佟贵妃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讪讪笑了笑,垂下眼帘:“那是自然。”
玄烨轻轻颔首:“你能明白就好。她的用度份例,皆按后妃贵人品级供给。在朕这里,她就是朕的贵人。只不过在宫规记档之上,依循的是另一套规矩罢了。”
佟贵妃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迟疑道:
“您跟令窈商量过了吗?她愿意如此?这般安排,在外人看来,终究是有些无名无分。”
玄烨笑了笑:“什么叫无名无分?朕说了她是,她便是。你觉得,什么样的凭证文书,能比得上朕的金口玉言?”
佟贵妃见他语气虽淡,却隐有不悦,忙道:“是,奴才失言了,奴才记住了。”
“再说,她日后若诞下子嗣,自然会记入玉牒。朕的这些后妃又有几个,能有福分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玉牒?”
佟贵妃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后妃必须生有子女,方准载入玉牒。主子爷此言,竟是早已笃定戴佳氏会为他诞育皇嗣。
而她自己至今一无所出,虽抱养了四阿哥,可若四阿哥将来不能继承大统,她怕是也难上玉牒,倒是不如戴佳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