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此时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向令窈。令窈坦然回望,眼眸澄澈坦然,全然是遇到问题出个解决办法的直率,看不出丝毫私心杂念。
他心底因宜嫔指控而升起的那一丝细微疑虑,渐渐消散开去。
沉吟片刻,缓缓颔首:“所言极是。既不能凭空污了谁的名节,也不能轻易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朝赵昌下颚一点,“赵昌,你带几个人,去宜嫔幄帐仔细搜查一番。记住,要仔细,但也不可惊扰了旁人。”
赵昌会意,立刻往外走去。
“主子爷!”宜嫔见状,急忙出声阻拦。
“赵昌一人会不会……会不会思虑不周。不如……不如让老祖宗身边的苏麻喇姑一同搜查可好?”
赵昌她还不知道是谁的人,万一被人趁机做了手脚,栽赃陷害,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得找个能压住他的从旁协助才行。
佟贵妃秀眉紧蹙,面露不虞:
“宜嫔,深更半夜,你还要将事情闹到老祖宗跟前吗?苏麻喇姑是老祖宗身边最得力的人,惊扰了她,便是惊扰了老祖宗安歇,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快别任性了。”
宜嫔却倔强地昂着头,坚持道:
“老祖宗素来公允,若是知道此事关乎宫闱清誉,需要苏麻喇姑相助以证清白,定会行个方便,绝不会怪罪。”
令窈柔声道:“奴才方才去小厨房为主子爷取鸡汤时,瞧见苏麻喇姑的幄帐还亮着灯火,想来尚未安歇。
不如遣人悄悄地去请苏麻喇姑过来,只说是主子爷有要事相商,暂且不必惊动老祖宗知晓,主子爷以为如何?”
宜嫔一脸狐疑的看着令窈,她这番话虽看似帮自己,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怀好意,像是挖坑等她跳。
惴惴不安的看向眠柳,眠柳紧蹙着眉,一时间也思量不出令窈什么意思,只能摇摇头示意无妨。
宜嫔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来推拒或试探,一旁的佟贵妃却抢先开口:
“如此安排,既不惊动老祖宗安歇,也全了宜嫔妹妹盼个公正见证的心思。”
她说着看向宜嫔,不屑的撇撇嘴,“省得宜嫔妹妹总是疑神疑鬼,总觉得旁人处心积虑地要害她。”
听佟贵妃这么说,宜嫔愈发不安,她看了看佟贵妃又看看令窈,心里瞬间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她俩莫非早已暗中勾结,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联手布下这个局来对付她?
就在她因这可怕的猜测而惊疑不定,沉默迟疑的片刻功夫,上首玄烨已然微微颔首,同意了令窈的提议。
赵昌脚步匆匆,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帘之后。
宜嫔阻拦的话刚到嘴边,见这情形只能吞回去,悔之晚矣!
她懊悔不已,下意识地抬手,泄愤般重重拍了一下身下的地毡!
眠柳扶着她,感受到主子身体的微微颤抖,心中惶恐不安,思绪纷乱如麻,难以集中。
一颗心沉了又沉,左一个佟贵妃,右一个戴佳氏,还有个不慎得罪的侍卫内大臣。
这简直是一张天罗地网,将她们主仆二人死死困在里面,插翅也难逃,
只能强自镇定,用力搀扶着软倒的宜嫔,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主仆二人紧紧盯着门口,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外头动静。
令窈四顾一看,见侍棠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佟贵妃泰然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
仿佛眼前的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帐中灯影被溜进来的夜风吹的摇晃,照在人脸上忽明忽灭,山间松针细密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一时无人说话,心也跟着静极了,那乍然爆出的灯花,犹如一声惊雷劈在宜嫔主仆头顶,吓得浑身一抖,两个人抱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纷杂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门帘一挑,赵昌率先走进,身后跟着苏麻喇姑,捧着一件物什,拿青布包裹着。
赵昌打了个千儿:“主子爷,奴才奉旨与苏麻喇姑一同搜查宜嫔娘娘幄帐,在寝榻被褥里搜出了此物。”
他错开身,让苏麻喇姑上前。
苏麻喇姑行礼问安:“此物确是奴才亲手从宜嫔被褥里取出,由始至终,赵昌只在旁监督见证,并未经手。”
“不可能!”那青布包裹从宜嫔眼前掠过,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抢。
赵昌眼疾手快一挡,宜嫔铩羽而还,跌坐在地上。
“宜嫔,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想当着主子爷的面,销毁证物不成?”
佟贵妃豁然站起,几步走到宜嫔跟前,眼眸如寒凉的秋风,冷冷掠过宜嫔看向那青布包裹。
苏麻喇姑在玄烨默许的目光下,展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双男靴。鞋底干净,布料簇新,像是新制而成。
犹如五雷轰顶,宜嫔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夺目的惨白,如初春的新雪。
“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是有人陷害我,是有人陷害我!”
她声音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却突然指着令窈,目露凶光,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是你!戴佳令窈,是你这个贱人污蔑我!是你把这东西放到我帐中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的指控,令窈丝毫不避让,坦然而视:
“污蔑?我为何要污蔑于你?宜嫔姐姐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隆冬腊月时含雪的事情。可含雪之事,刑部早已查明,证据确凿,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与我何干?与你又何干?”
她微微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直逼视着宜嫔慌乱闪烁的眼睛:
“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我会因为此事而恨你报复你?我倒要问问,我有何理由恨你?抄家砍头的是她含雪,又不是我戴佳氏一族,她罪有应得,我为何要迁怒于你?
除非……你在其他什么事情上曾经暗中陷害过我,而你自觉我已经察觉了你的所作所为,必定会报复于你,所以你才处处针对于我,时时觉得我要害你,是不是?”
她语气凌冽,连声诘问,眉宇间凛然之色,让人望而生畏。
这一连串锋利如刀的追问,剥茧抽丝,直指核心。
宜嫔眸光一晃,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心虚,忙垂眸错开眼神,嘴唇嗫嚅,到底辩驳不出半句,最后只道:
“我……我何时陷害过你了?你休要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