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禄脚步匆匆,愁眉苦脸,刚走过毓庆宫冷不防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
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来,回头定睛一看,只见顾问行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脸上挂着他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
噶禄惊魂未定,又见是他,心中火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当是谁!好好地你不在你的敬事房待着,跑这毓庆宫门口来做什么?专门躲在这儿吓唬人玩呢?”
“主子爷传你问过话了?”
顾问行也不理会他的恼怒,开门见山道。
噶禄心知躲不过,闷闷地嗯了一声:
“问过了。已经按你们之前交代的意思回了。”
顾问行脸上笑意更深,追问:
“主子爷听了是个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咱们那位主儿,你能猜出他想什么?再重新投一回胎吧!”
噶禄皮笑肉不笑。
“你放心,你们要我说的那些话我一字不落全都照实回了。至于其他的我怕是爱莫能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贴着他道。
“倒是那位新贵回说她的小名叫大妞。”
“什么?大妞?”
顾问行脸上的笑意一僵,瞪大眼睛,眉峰一蹙,喃喃自语:
“这不应该啊,祖宗明明都亲自教过她该怎么回话,她这是什么意思?”
噶禄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嘴角一扯:
“您老慢慢琢磨吧,我内务府那边差事还多着,就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等顾问行回应,已是往内务府疾行而去。
顾问行站在原地,望着噶禄迅速远去的背影,温和笑意已消失无踪,颇有几分恼怒,恨恨道:
“这个章佳氏!谁叫她自作主张了?真是节外生枝,现在如何是好?”
他叫苦不迭,赶忙小跑着去慈宁宫回话,讨老祖宗主意。
令窈再次见到兰茵时已是三天后傍晚。
夜幕低垂,有晚风拂来透着股花香。她坐在乾西头所的一处庑房内。
乾西五所作为年长皇子居所,因玄烨子嗣不丰,且年岁都小,又散落各处,这里一直荒废无人,十分冷清。
这儿离神武门近,宫人进出宫方便,一直到院子里的烛火堪堪照亮窗屉子时,门吱呀一声大开,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令窈从未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兰茵,穿着最低等宫女袍子,瘦的不成人形,衣袖裤腿晃来晃去。
满头乌黑油亮的青丝也如秋草蓬蒿一般枯哑,花白了头发,结成细细一根辫子垂在背后,拖着腿一步一挪的走进来。
“奴才兰茵,给主子请安。”
令窈连忙上前扶起她,看着她明明双十年纪却状如六十老妪,心疼不已:
“快起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兰茵轻叹一声,苦笑道:
“能捡着一条命就算不错的了,好些跟奴才一起挪出宫的都死了。那些日子院子里每天都在死人,一开始还能听见哀嚎声,时间久了便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鼻尖的血腥味也变成腐烂臭味,那些人就盼着我们死,死了就干净了,半死不活他们还要料理。”
令窈只觉得一颗心揪了起来,想要请她帮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半晌跟着叹气:
“真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啊。”
兰茵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脸疲惫,早已不复当年在御前当差时那份机敏锐利,反而透着股无可奈何的低沉。
她伸出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令窈扶住她的手腕,那冰凉而粗糙掌心让令窈微微一抖,更是震惊。
“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抬眼望去,见令窈虽穿着一般,发缕间无一珠钗,但那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的细腻莹润,在昏黄暗淡的屋子里白的惊心动魄,恍若一缕月色斜斜照进屋内,眉宇间添了几分温和泰然,已然是做主子的姿态。
一缕极淡的笑在兰茵脸上慢慢荡开,带着几分欣慰,又带着几分自嘲般的了然。
“看来你过得很好。”
令窈笑了笑,神情有几分寂寥:
“好与不好,也不是看表面的。”
“也是,”兰茵点点头,“说吧,你今日冒险叫我来,是想要我帮什么忙?”
她还是这般透彻,洞若观火,直视人心。
令窈喟然叹息,很是不好意思:
“你如今……已是这般境况,我倒真是不好意思向你开口求助了。”
“说吧,你我之间本就不在意这些的。”
兰茵脸上挂着恬静笑意望着她。
令窈斟酌片刻:
“是关于拂月的事。拂月不知和主子爷说了什么,从那日起主子爷待我便一反常态,异常冷淡疏远。
梁九功那边已经暗中审问过拂月多次,可她死活不肯吐露半句,将她那晚对主子爷说的话死死压在肚子里。
你也知道,我与拂月素来交情不深,甚至还有些隔阂,实在是束手无策,就像问一问你可否知道该如何撬开拂月的嘴。”
兰茵听了沉吟不语,只盯着那摇曳的烛火看,可那眼神却不知落在哪里。半晌缓缓抬头直视令窈,直截了当:
“令窈。我帮你可以。但是,你也要帮我。”
她逼视着令窈,丝毫不给她躲避的机会,那双眼眸恍似昨日,带着一股狠厉和毫不掩饰的决绝。
令窈被她看得心头发慌,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子,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心中纷乱如麻。
兰茵这个人你说她唯利是图,她却并非贪图虚荣享乐之人;你说她不择手段,她在御前时却又时常暗中照拂那些受欺负的小宫女。
她是如此的矛盾,又是如此的鲜明。
“你想做什么?”
令窈迎上兰茵的目光,不躲不闪,带着这一两年跟在玄烨身边耳濡目染养出来的从容不迫。
兰茵深深吸口气,闭上眼滚出两行清泪:
“令窈,我真的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回宫。在瀛台太苦太累了,干不完的活计,吃不饱穿不暖。
冬天冻得手脚生疮,夏天蚊虫肆虐。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我真的不想死在那里。
我想活着,令窈,我别无他求,我只想活着!”
令窈见她哭的凄凄惨惨,心有不忍:
“兰茵,你的苦处我听着心里也难受。可是我虽然承蒙主子爷几分眷顾,晋了贵人,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后宫妃嫔,在宫务上并无半点职权,更谈不上什么只手遮天。
将一个宫外宫女重新调回宫内,这绝非小事,涉及内务府、敬事房等多处关节,规矩森严。我一个小小的贵人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有办法的。”兰茵擦了一把鼻涕眼泪,眼眸里泵出一丝冷光:“令窈,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
令窈和翠归对视一眼,不解道:“何事?”
兰茵突然高深莫测的笑起来。
“南边战事渐定,主子爷龙心大悦,已有意大封六宫,以彰恩宠,安抚前朝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