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黑液在玉匣里慢慢滑动,像活的一样贴着内壁游走。我盯着它,手指不自觉地碰了碰左耳的青铜耳环——还在发烫,比刚才更热了,好像身体里藏着一座小钟,正被什么东西从深处搅动。
我没动,也没喊阿箬。她已经离开工坊去后屋了,只留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快要苏醒的麻烦。
我从药囊里拿出鲁班七世给的机关匣,打开锁扣,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焦黑的残片——离火核。它的边缘纹路和洞天钟外壁有点像,只是以前一直没机会验证。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
我咬破指尖,把一滴血抹在残片上。血刚碰到焦痕,整块碎片突然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沉睡的骨头被唤醒。紧接着,一道微弱的红光从里面亮起,顺着纹路蔓延,竟然和我耳环上的铭文产生了共鸣。
就是现在!
我把离火核贴向耳垂,让青铜小环直接接触它。一瞬间,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经脉冲进脑子里,像有人往我头里塞了块烧红的铁片。眼前猛地一白,耳朵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洞天钟剧烈震动起来。
我跌坐在蒲团上,双手撑地,冷汗顺着额头滑下。钟内的空间开始扭曲,原本温润的灵田泛起波纹,几株药草无风自动,叶子翻卷得像受惊的蝴蝶。而在中央空地上,一团赤红色的光点正缓缓凝聚。
不是炼丹。
也不是启动阵法。
那是能量自己凝结出来的迹象。
我强压住体内翻腾的气息,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粒敛息丸吞下。药力散开,心神总算稳了一些。这时,门外传来两声轻敲——三短一长。
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我哑着嗓子说:“进来。”
门推开,鲁班七世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根铜管探测器,眉头紧皱。“你提前用了?”他扫了眼我手中的残件,又看了看我发红的耳垂,“这玩意儿还没校准就强行融合?不要命了?”
“没时间等了。”我声音沙哑,“它醒了。”
他眯起眼,把铜管架在我耳侧,指针立刻疯狂跳动。他低声骂了一句,收起仪器,蹲下身从工具包里翻出一枚棱形晶片,贴在耳环背面。晶片泛出幽蓝光芒,开始读取钟壁纹路的波动频率。
“你体内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敏感。”他盯着数据,“这不是普通的洞府法宝,它在主动吸收离火核的能量,而且……”他顿了顿,“它想用。”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抬头看我,“你不是在给它加零件,是你给了它一把火种。它现在,自己要点燃了。”
话音刚落,洞天钟内部轰然一震。
我猛地闭眼,神识探入其中——那团红光已经成形,变成一颗悬浮的火红丹丸,大约半寸大小,表面布满细密如裂纹般的光路,像是封印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力量。
“这是什么?”我问。
鲁班七世站起身,绕到我身后,目光透过耳环投射进钟内。“不像丹药……倒像是……”他忽然停住,脸色变了,“离火弹。”
“你说什么?”
“离火弹!”他一把抓住我肩膀,“古代机关术里的高危储能装置,专门用来炸山破阵的!一旦激活就无法中断,只能控制引爆时间!你这钟里凝出来的根本不是药胚,是炸弹雏形!”
我心里一沉。
可就在这时,钟内的火红丹丸轻轻颤了一下,竟主动朝血蛊藤的方向偏移了半寸。那株幼苗原本缓慢蠕动,此刻却猛然僵住,叶片蜷缩,像是察觉到了致命威胁。
我明白了。
它怕这个。
“它在识别敌意。”我说,“这颗‘弹’不是随便生成的,是钟在自我防卫。”
鲁班七世盯着那枚丹丸,眼神复杂。“所以你的洞天钟……不仅能养药、炼丹,还能根据外界威胁,自动生成对应的反制手段?”
我没回答。但我知道,这才是“静默之约”真正的意义——不能说出口,是因为一旦暴露,敌人就会知道你有底牌;而只要不说,它就能在沉默中不断进化。
“现在怎么办?”他问,“让它继续长?还是我现在给你装个引信,随时能点火?”
“先不动。”我说,“让它留在那里,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说。”
“做个假的离火核外壳,能模拟能量波动,但不会真的触发共鸣。我要让外面那个‘眼睛’以为,我已经开始频繁使用这项能力。”
他嗤笑一声:“你想骗它上钩?”
“对。”我睁开眼,看着玉匣中仍在移动的黑液,“它既然能感应灵气,那就给它一个更强的信号。让它以为我每天都在炼这种‘丹’,让它急着扎根进来。”
鲁班七世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摊开。“巧了,我昨天刚画完‘伪核发生器’的设计图。不过材料贵,得加钱。”
“七成利润已经给你了。”
“那是上次的。”他收起图纸,眼神却认真起来,“这次不一样。这次你在玩火,而且是拿命当燃料。我要的不只是分成,是你答应我——万一失控,让我来关闸。”
我看着他。
很久,点头。
他不再多言,转身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块赤铜板,开始刻写导能纹路。我则重新闭目,神识沉入洞天钟,观察那枚火红丹丸的运行轨迹。
它依旧悬浮在灵田上方,微微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会释放一丝极细微的热流,被钟壁吸收,再转化为某种隐秘的防御机制。而血蛊藤自从察觉它的存在后,便再没前进一分,根须甚至悄悄后退了半寸。
有用。
但我没有放松。因为我知道,这种压制只是暂时的。真正的问题是,离火弹一旦形成,就必须有个出口。如果长期憋着,迟早会反噬自己。
“你有没有办法让它可控释放?”我问。
鲁班七世头也不抬:“有,但需要载体。”
“什么载体?”
“比如……一件武器,或者一段阵法节点。能把能量导出去,又能精准定向。”
我脑海中闪过宅邸外围的主阵枢。
那个裂缝还在渗黑液,正是最好的切入点。
“我能提供阵眼位置。”我说,“你能把它接进去吗?”
他停下刻刀,转头看我:“你是想把它变成陷阱?谁踩进来,谁就被炸?”
“没错。”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疯子。真是个疯子。”但他随即拿起另一块金属板,“不过我喜欢。明天这个时候,给你装好第一段导引槽。”
我刚要回应,耳中的青铜小环猛地一跳。
钟内的火红丹丸毫无征兆地加快旋转,表面裂纹泛起刺目的红光。与此同时,玉匣中的黑液剧烈震颤,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撞向一侧!
鲁班七世察觉不对,立刻扑过来按住我的肩:“别动!它在响应外部刺激——有人在外面试阵!”
我屏住呼吸,神识紧锁钟内变化。那枚丹丸越转越快,眼看就要爆开。就在即将点燃的瞬间,它忽然一顿,红光收敛,重新恢复平稳悬浮。
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危机,也被钟本身察觉并压了下来。
鲁班七世松开手,喘了口气:“好险。差一点你就成了人形炮仗。”
我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合上玉匣,放进最里面的药囊。
然后我对他说:“明天这个时候,我需要它能随时点燃。”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点点头,重新埋首于铜板之上。
工坊里只剩下刻刀划过金属的沙沙声,和我耳边那枚耳环持续不断的微热。
火已经点起来了。
只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