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上方那盏象征着生死未卜的红灯,如同一只冰冷而不详的眼睛,固执地亮着。时间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叶凡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僵硬,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要将它看穿,看到里面正在与死神搏斗的林晚晴。
自责与恐惧如同两条交错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如果不是他的犹豫,如果不是他那该死的无法厘清的情感,晚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那剧烈的撞击声,她苍白染血的脸,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高跟鞋叩地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叶凡有些恍惚地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正快步走来。是苏雨墨。
她显然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外面只随意披了一件深色的大衣,平日里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有些许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耳畔,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担忧。她接到消息的时间比叶凡稍晚,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事务后,便立刻赶了过来。
看到叶凡如同石雕般靠在墙边,脸色灰败,眼窝深陷,苏雨墨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那双总是清冷理智的眸子里,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痛惜,或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物伤其类之感。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同样将目光投向了那盏刺目的红灯。空气再次沉默下来,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死寂不同,似乎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支撑力。
“情况……怎么样了?”良久,苏雨墨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叶凡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很不好……脑部损伤,不可逆。陈景和教授在里面,正在做一个成功率很低的手术……那是唯一的希望。”他简单地将医生的话和陈教授的方案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苏雨墨静静地听着,越听,脸色越是苍白。她虽然与林晚晴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情感竞争关系,但在生死面前,那些都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值一提。她无法想象,那个总是温柔浅笑、举止得体的女子,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为自己的生命挣扎。
“会没事的。”她低声说,这句话像是在安慰叶凡,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陈教授是国内顶尖的专家,他既然肯主刀,就一定有他的把握。”
叶凡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却比哭还难看。“我知道……我只是……”他只是无法原谅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并排站在走廊里,没有再多的交流。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上,耳朵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可能传来的、象征着进程的细微声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些许灰白,预示着黎明的到来。然而,手术室的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这种未知的、漫长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煎熬。希望与绝望在心头反复拉锯,消耗着人最后的心力。
叶凡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精神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闭上眼,脑海中混乱地闪过许多画面——林晚晴父亲期盼的眼神,柳如烟在战火中坚定的背影,苏雨墨决绝离开时的冰冷……最终,都定格在林晚晴车祸前那张充满绝望和泪痕的脸上。
“都是我的错……”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如果我当时……如果我能够……”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背上。
叶凡浑身猛地一颤,愕然睁开眼,看向身旁的苏雨墨。
苏雨墨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手术室的门,但那只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握住了他冰冷而颤抖的手。她的侧脸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线条依旧清晰而冷静。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他心头一部分狂躁的自我焚烧的火焰,“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且相信她。”
她的手心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夜的凉意,但那坚定的触碰,却仿佛透过皮肤,传递来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纠葛的、在巨大恐惧和未知面前,人类本能般的相互支撑和理解。
叶凡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抹同样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担忧,看着她那份即使在如此时刻依旧保持的、近乎倔强的冷静。他忽然明白,无论他们之间有过多少纠葛、误解和沉默的对抗,在此刻,在这条生死边缘的走廊上,他们是站在同一侧的。他们都希望里面的那个人,能够活下来。
他没有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微微收拢手指,回握住了那只手。
两只同样冰冷,同样带着细微颤抖的手,在这一刻,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没有旖旎,没有暧昧,只有一种在绝境中达成共识的、沉重的温暖。
所有的隔阂、所有的怨怼、所有因情感而产生的疏离,在生命可能逝去的巨大恐惧面前,似乎都被暂时搁置了。他们不再是陷入复杂三角关系的男女,只是两个共同为一位朋友、一位伙伴的安危而揪心祈祷的普通人。
这个无声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它代表着一种暂时的休战,一种在更高层面的和解,一种在命运无常面前的,渺小人类的相互依偎。
时间依旧在缓慢地爬行,红灯依旧刺眼。恐惧并未消散,等待依旧漫长。
但这一次,叶凡感觉那冰冷的墙壁似乎不再那么难以依靠,那沉重的寂静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因为他知道,在这条充满消毒水味道的、通往未知的走廊上,他不再是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
苏雨墨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手依旧被他握着,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他们在恐惧面前,因为对同一个生命的关切,而暂时握手言和,共同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