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翔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半秒，最终划开了通话。他看见咖啡店里的江蔼霞放下手机，目光穿过玻璃窗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她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像是含着未落的泪水。
过来坐吧。她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轻柔却不容拒绝。
凌翔深吸一口气，穿过马路推开咖啡店的门。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几个顾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
江蔼霞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拿铁。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摘下棒球帽放在桌上。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跟踪你？
三天前。江蔼霞用勺子搅动着咖啡，你派来的那个年轻警察，他太显眼了。
凌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应该解释这是公务，应该质问她与冯少家的关系，但此刻看着她疲惫的眉眼，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不问问为什么我要监视你？他最终说道。
江蔼霞抬起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因为我见了冯少？因为那辆用冯家钱买的车？她摇摇头，凌队长，在你问任何问题前，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凌翔面前，先看看这个。
凌翔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叠医疗记录和几张老照片。最上面的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约莫七岁的小女孩站在医院门口，女人眉眼间与江蔼霞有七分相似。
这是我母亲，江蔼霞轻声说，旁边是我。我母亲从前给冯振国当过家庭医生，她是着名的脑外科女医生，还上过电视。原本我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我父亲在我小学的时候开始烂赌，欠下了巨债，经常去医院和我母亲要钱，于是我母亲迫不得已辞职，去了冯家做家庭医生……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冯家的薪酬比医院多两倍，但还是堵不上我父亲的巨债，最可怕的是，我父亲还想敲诈冯建国，我母亲是在绝望中发病去世的……我父亲后来也死于一场车祸……”
凌翔猛地抬头，你说你父母是普通职工......
我撒谎了。江蔼霞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父母双亡后，我和弟弟被送到不同的亲戚家。我拼命读书考上医学院，就是为了有能力照顾他。
她抽出另一张照片，是江宇航的照片，穿着职高制服，笑容灿烂。我弟弟聪明，帅气，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凌翔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手指微微发抖。
他高三那年染上赌瘾，欠下高利贷。我不得不一边读书一边打三份工替他还债。江蔼霞苦笑一声，讽刺的是，正是这段经历让我练就了在极端疲惫下仍能精准手术的能力，成了医院最年轻的脑外科主刀。
凌翔翻开医疗记录，发现是一系列精神科诊疗报告，患者姓名：江宇航。
两年前，他欠了地下赌场一百万。江蔼霞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就去了冯家，继续做冯振国的私人医生，但这事没人知道。
凌翔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你是为了给你弟弟还债……
是的，江蔼霞终于抬起头，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却没有落下，我弟弟欠的债已经不是普通家庭就能够负担的，我也想过不管他，可我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母亲临终前把他交给我，我要照顾好他……
那辆车是冯振国给我买的，他说这是奖励我做事尽心尽力。如果不是给冯家当私人医生，我连锦绣花园的房子都买不起！我那点工资和年终奖，还赌债都不够……江蔼霞收回手，紧紧交握放在桌上，但我做不到欺骗你，凌翔。所以我决定消失。
窗外的路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在江蔼霞脸上，将她眼角的泪痕映得闪闪发亮。凌翔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脆弱、真实、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伤痕。
现在你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凌翔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伸手想握住她颤抖的手指，却被她躲开。
蔼霞，听我说......
不，凌队长。江蔼霞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医生特有的冷静，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拒绝与冯家无关，纯粹是因为我自己的生活已经一团糟，没有余力经营一段关系。
她拿起包准备离开，凌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在乎。他坚定地说，站起来与她平视，我不在乎你的家庭背景，也不在乎你弟弟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些事。
江蔼霞的眼睛瞪大了，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你疯了吗？我家里一堆烂事，我还给冯振国做私人医生！我弟弟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我......
你是江蔼霞，凌翔打断她，一个在绝境中仍然坚持原则的医生，一个为了保护弟弟牺牲自己的姐姐。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些才是我看到的。
咖啡店里其他顾客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凌翔毫不在意。他双手捧住江蔼霞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江蔼霞的嘴唇颤抖着，有那么一瞬间，凌翔以为她会点头。但下一秒，她猛地后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
你不明白！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这不是浪漫电影，凌翔。我知道你在调查冯家，如果我继续见你，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给凌翔，对不起，凌翔，你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凌翔展开纸条，上面列着关于冯家案件的一系列专业问题：证据链、关键证人、检方策略......最后一条让他血液凝固：专案组家属住址清单。
他们要这个干什么？凌翔抬头，但江蔼霞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他追出去，在街角拦住她：蔼霞，这很危险！他们明显在策划什么！
我当然知道危险！江蔼霞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疏远你？凌翔，你也别再查冯家了，会惹祸上身的！
她突然噤声，眼睛盯着凌翔身后。凌翔转头，看见街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他们跟踪你？凌翔本能地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带配枪。
江蔼霞的脸色变得惨白。
求你了，凌翔，她声音颤抖，就当从没认识过我。这对我们都好。
黑色奔驰缓缓启动，驶入车流中消失不见。江蔼霞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但眼中的恐惧未减。
让我帮你，凌翔坚持道，警方可以保护你和你的弟弟。
江蔼霞摇摇头，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的正义感会害死你们所有人。她后退几步，再见，凌队长。
这一次，凌翔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江蔼霞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中的纸条被攥得皱成一团。
回到车上，凌翔拨通了陈明的电话。你去查冯振国，然后派人24小时监视他。
头儿，出什么事了？陈明听出他语气不对。
冯家正在威胁一个关键证人，凌翔盯着黑色奔驰消失的方向，我要确保他们无从下手。
挂断电话，凌翔再次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最后一项专案组家属住址清单被特别标注了星号。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冯家不是在准备逃跑，而是在策划反击。
而江蔼霞，正孤身一人走入这场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