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玻璃穹顶被暴雨砸得噼啪作响。田恬站在正门台阶上,鹅黄色连衣裙吸饱雨水后变成沉重的芥末色,紧紧贴在她单薄的身躯上。怀里抱着的画板不断滴落颜料,在台阶上汇成五彩斑斓的小溪。
恬恬,回去吧!林小满第三次试图把伞罩在她头上,凌警官不会来了!
田恬打掉雨伞的动作像个任性的孩子。她精心卷好的发辫早已散开,湿发黏在烧得通红的脸颊上,睫毛膏晕染成诡异的黑圈,让她看起来像个融化的玩偶。
我不。她固执地盯着路口,声音因感冒而嘶哑,我要等他。
林小满急得直跺脚。画展早已结束,工作人员正在里面拆卸《致敬男神》的画框。那幅获奖作品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画中凌翔的眼睛在射灯下炯炯有神,仿佛在嘲笑现实中的缺席。
你站了六个小时了!会生病的!”
田恬突然笑起来,这个表情让她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狰狞。她掏出手机,镜头对准自己狼狈的模样,你说...凌哥哥看到我这样会不会心疼?
闪电劈开乌云,照亮她手机相册里密密麻麻的截图——全是各大媒体对《致敬男神》的报道,每张配图里凌翔的侧脸都被红笔圈出爱心。最新一张是今早朋友圈疯传的照片:江蔼霞在机场值机柜台前,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市公安局的值班电话在午夜响起。凌翔刚整理完冯振国的资金流水,接起电话就听见女孩带着哭腔的控诉:
你们凌队长是不是人啊?恬恬都肺炎住院了!
接待室里,林小满像只落汤鸡似的发抖,牛仔裤还在往下滴水。她摔在桌上的退烧药包装盒被水泡软,边角翘起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药片。
田同学从下午三点等到晚上九点!她声音尖得刺耳,现在高烧40度还拒绝吃药!
凌翔把手机推到桌前,屏幕上是田恬发来的十七条未读消息和五个未接来电。最后一条写着:「我会等到你来为止」,配图是美术馆空荡荡的展厅。
我从未答应过赴约。凌翔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林小满突然抓起药盒砸向墙壁:你们警察都这么冷血吗?!药片哗啦撒了一地,有几粒滚到凌翔脚边,她为了画你每天只睡三小时!医生说再不吃药会转成急性心肌炎!
凌翔弯腰拾起药片,金属警号在领口闪过寒光。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上次捡江蔼霞的药——她生病时,也曾这样把氟西汀胶囊撒得满地都是。但江蔼霞从不会用生病要挟他,她只会安静地蜷缩在沙发角落,像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猫。
市立医院急诊部?凌翔突然问。
林小满眼睛一亮:你要去看她?
凌翔把药片放回桌上,我会联系她家属。
市立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让凌翔太阳穴突突直跳。三个月前,他就是在这里追捕朱雨玲,那个雨夜的血腥味似乎还残存在鼻腔深处。护士站的电脑屏幕显示田恬在307床,诊断为轻度肺炎伴高热惊厥。
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撕扯纸张的声音。凌翔透过门缝看见田恬正疯狂撕扯一本画册,苍白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青。床头柜上的退烧药原封不动,水杯倒扣在《致敬男神》的剪报上。
...你以为这样我就放弃了?她对着手机屏幕呢喃,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越是这样...我越喜欢...
手机屏幕上是凌翔的警号特写。田恬滚烫的指尖反复摩挲照片里他的眉骨,他轻轻后退,却撞上推着治疗车的护士。
探视时间结束了!护士的大嗓门惊动了病房里的人。
凌翔转身时,听见田恬惊喜的尖叫:凌哥?!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她竟拔掉输液针头追了出来!
走廊尽头,凌翔迅速消失了。
田恬蜷缩在病床上,输液管里的药液已经停了十分钟——她第三次打翻了护士递来的药杯。
死了算了。她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反正没人关心...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凌翔站在门口,警服肩章上还沾着雨水,手里拎着果篮。
这么年轻死了多可惜。他声音干巴巴的,像在说事先写好的台词。
田恬猛地抬头,烧得通红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她手背上的针头因剧烈动作而回血,暗红的血线顺着透明导管倒流,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凌翔,眼睛亮得吓人。
哥哥!她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却硬是挤出甜腻的语调,我知道你会来!
护士趁机递上药片和水杯,凌翔接过,送到她面前。田恬看都不看就吞下去,舌尖故意舔过凌翔来不及抽回的掌心。湿热的触感让他后背一紧,想起警犬训练基地那些过度热情的幼犬。
还是男朋友的话管用。护士边调输液速度边打趣,这丫头闹腾一上午了。
凌翔嘴角抽了抽。解释只会让场面更尴尬,他只能看着护士把男朋友三个字钉在自己身上,像枚甩不掉的标签。田恬得意地晃着脑袋,输液管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
按时吃药才能好得快。凌翔退到安全距离,公式化的语气像是在教育辖区问题少年,我队里还有事...
你要走?田恬的声音陡然尖利,泪水瞬间涌出,我就知道...你不要我了!
最后一句话在病房里炸开。隔壁床的老太太吓得假牙掉在杯子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凌翔的裤脚。
田恬同学。凌翔深吸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愣住了。语气里的狼狈与无奈太过明显,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
田恬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歪着头打量凌翔,突然咯咯笑起来:你耳朵红了。她又故意说,如果你想要也可以呀!
“学生不该想这些事。”凌翔不自然地说,他这才注意到墙上贴着《致敬男神》的明信片,画中的他连耳廓都泛着可疑的红晕。这种被擅自解读的亲密感让他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好好休息。他转身时差点撞翻输液架,我改天...
明天下午两点!田恬突然说,声音恢复了诡异的清明,医生说我明天就能出院。她掰着手指,我要吃城南那家彩虹蛋糕,还要你穿便装来接我。
凌翔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田恬正用手机对准自己背影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想起江蔼霞——她从来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拍他,最多在他专注看文件时,偷偷用余光描摹他的侧脸。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显示13:27。云南这时候,江蔼霞应该在洱海边的民宿里写病历。凌翔摸出手机,对话框还停留在她昨天发来的日落照片。他犹豫片刻,发了条注意安全,又觉得太生硬,补了个笑脸表情。
手机突然震动。田恬发来一张照片——她正亲吻屏幕上凌翔的警号,唇印恰好盖住他的姓氏。配文是:「药好苦,要哥哥亲亲才能好」
凌翔按下锁屏键。电梯镜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衬衫领口那个被田恬攥出来的褶皱。这个微不足道的痕迹却让他莫名烦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失控。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床头那本《罪与罚》上,书页间夹着的照片露出半角——是凌翔和江蔼霞的合影,江蔼霞的脸被红笔狠狠划了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