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思怡开始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她开始愿意吃东西了，愿意去接触了
小刘按照干妈之前教的步骤，给她熬起了冰糖雪梨，
思怡会小口小口地喝完，虽然依旧不愿说话，却会主动把喝空的碗递给他了。
她会去主动翻那本日记，有时坐在窗边看，有时靠着病床看，
看到某些地方，会悄悄抹掉眼泪，有时也会对着纸页发呆，看着看着便笑了
张沐来看她时，也能发现她的床头多了个小小的花盆，
里面种着一颗向日葵种子——是小刘带来的，
他记得，思怡小时候就最喜欢向日葵。
“这是……”
张沐惊讶地指指花盆。
“她昨天指了指手机上的种子袋”
小刘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我就去买了个花盆。”
思怡还正低头看着花盆里湿润的泥土，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土壤，仿佛是在跟那颗沉睡的种子打招呼。
小刘也开始尝试着扶她下床走路。
起初思怡会很抗拒，浑身僵硬，走两步就往下瘫。
小刘便耐心地陪着她，一步一步地去挪，像教刚学步的孩子。
“慢慢来，别怕。”
他的手掌稳稳地托着思怡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去，
“有我在呢”
思怡的身体微微僵了下，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再挣扎。
她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一步一步地开始往前挪。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的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两个相依为命的剪影。
…
小刘他们走到病房门口时，思怡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看着另一个房间——那里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片星空。
“想去看看吗？”小刘问，已经准备去同人招呼了
思怡没有回答，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去看，想去接触了
明日我也给你挂幅好不好
小刘推着轮椅带她去医院的小花园时
春天的阳光很暖，洒在身上像裹了层蜜。
微风拂过，带来了青草和花香的味道。
思怡坐在轮椅上，看着不远处追逐打闹的孩子，眼神里有了些微的神采，
自有了这个负担后，她竟也会开始喜欢小孩子了
思怡不自觉的也抚上了小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刘蹲在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看”
他指着天边的流云，
“今天天气很好”
思怡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阳光落在她脸上，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思怡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嗯”很轻，像羽毛落在心湖上，却让小刘瞬间红了眼眶。
三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他知道，思怡正在慢慢醒来，像那颗埋在土里的向日葵种子，虽然过程很慢，但终有一天，会冲破土壤，朝着阳光的方向，再次努力生长。
而他，会一直陪着她，
等她开花，等她重新成为那个明媚的小太阳。
哪怕，他也只能以“小刘”的身份，站在她身边了
哪怕，这个过程要耗费他所有的耐心和勇气。
思怡的好转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缓慢却坚定。
她会在小刘推轮椅带她经过小花园时，伸手去接飘落的玉兰花瓣，
指尖捏着花瓣转半圈，再轻轻松开，看着它乘着风落地。
小刘每次都站在一旁等，看她做完这一连串动作，才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今天想多走会儿吗？”
他问，带着试探。
思怡侧头去看他，
阳光穿过他口罩的缝隙，在他下颌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轮椅扶手——那是她这些天发明的信号，意思是“好”。
小刘推着她绕着花园走了三圈，走到那丛迎春花前时，思怡落下了目光，指尖指向花丛深处。
那里藏着一只灰扑扑的小猫，正缩在根须下晒太阳。
“想摸摸它吗？”
小刘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思怡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点头。
小刘轻手轻脚走过去，把小猫抱了回来。
小猫很乖，蜷在他掌心打哈欠。倒是一点不怕人
他把猫递到思怡面前，看着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猫耳朵。
“软吗？”
小刘笑着问。
思怡的指尖顿了顿，又轻轻点了点猫背，然后才看向小刘，眼里多了点细碎的光。
那是种很浅的情绪，却足够让小刘心跳加快——她是在同他分享这份柔软。
从那天起，小花园的迎春花便成了他们的固定停留点。
有时小猫会来，有时不会，思怡却总会在那里多待一会儿，认真等着什么。
小刘知道，
她在等的或许不是猫，而是某种能让她觉得“活着”的暖意。
张沐和方小宁来得更勤了。
方小宁会带些手工布偶，一个个摆在思怡床头，絮絮叨叨讲布偶的来历；
刘婉则搬来笔记本，放他们牛肉面组合以前拍的视频，画面里的思怡扎着高马尾，正追着林应跑，
“你看你那时候多皮啊”
刘婉戳了戳视频里的思怡，期待的看着她
“不想写作业，把林应的作业本也藏起来，害得他也被老师罚站”
思怡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自己身上，又慢慢移到站在角落里、嘴角噙着浅淡笑意的少年林应身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在被单上划出几道浅痕。
小刘站在窗边，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他听着视频里林应少年时的声音——那时候他话比现在多些，
正对着镜头皱眉：
“别拍了，思怡，又拿我饼干？没关系，给你吧就”
小刘的喉结滚了滚，压抑住了情绪，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到思怡面前。
思怡接过水杯时，指尖碰到小刘的手，像往常一样顿了半秒才收回。
她自然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轻轻推了推笔记本，示意刘婉继续放。
这也是她第一次去主动回应视频里的回忆。
小刘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里又酸又软
——她在慢慢靠近那些被痛苦尘封的过往，像一只谨慎的小兽，试探着伸出爪子。
…
林宅的消息是张沐带来的，那天他脸色格外沉。
“林叔带着他老婆回浙江了，”
张沐坐了下来，
“但林奶奶搬进去了。”
小刘正在给思怡削苹果，刀刃顿了一下，苹果皮断了。
“她怎么会去？”
“还能为什么，”
张沐冷笑，
“林叔临走前放了话，说宅子先让老太太住着，美其名曰‘替林应守着’，实际上就是不想把房子彻底给思怡。”
小刘把苹果切成小块，摆进盘子里推到思怡面前。
思怡没动，只是看着盘子里的苹果丁，发着呆。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林应的亲奶奶，硬赶肯定不合适，”
张沐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但她在那儿一天，这房子就不算真正到手。而且我听说，村里那些跟林叔交好的人，最近总往林宅跑，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小刘没再说话，拿起一块苹果递到思怡嘴边。
思怡下意识张开嘴，慢慢咀嚼着。
苹果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却让她想起小时候，
林奶奶总把最大的苹果塞给林应，说“男孩子要多吃点”，然后给她一个小的，眼神里也总带着点说不清的疏离。
那时候的她不懂，只觉得林奶奶偏心。
后来才隐约明白，老太太一直觉得她是“外人”，占了本该属于林应的东西。
可她确实是个外人啊
“正常，我去一趟”
小刘又喂思怡吃了块，才站起身。
“你去？”
张沐愣了下，
“以什么身份？老太太要是……”
“不会”
小刘摸了摸脸上的人工皮，语气平静，
“我就看看…”
小刘走的时候，思怡正对着那盆向日葵发呆。
种子已经发了芽，嫩绿的芽瓣顶着层薄土，像个怯生生的问号。
她其实不理解，张沐他们为何要对林宅如此执着呢
小刘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思怡指尖正轻轻碰着芽瓣，看的很专注
林宅的门开着，
小刘进去时，正看见林奶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手里摩挲着一个旧相框。
相框里是林应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开裆裤，被干妈抱在怀里，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你是谁？”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我是林应的朋友，来看看您。”
小刘压着嗓子，声音装的比平时粗哑些。
老太太打量他半天，没再追问，只是把相框往怀里收了收，叹了口气
：“唉，人老了，就想守着点念想。这院子里的海棠树，阿应小时候可喜欢了呢”
小刘的目光落在院角的海棠树上，树干已经很粗了，枝桠伸得老远。
他记得十二岁那年妈妈去世，他在树下沉默了一下午，思怡就那样一直站在旁边，递给他一块糖，还说
“吃了糖就不难受了”
林应，我一直在呢，你抬头就看的到哦
他强行从记忆中剥离出来
“老太太，这房子按道理……”
“我知道这房子该给谁，”
老太太打断他，语气硬起来，
“可阿应不在了，这宅子总得有个姓林的守着吧？那丫头……她一个外人，带着个没出世的孩子，哪守得住这么大的院子？”
小刘看着老太太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总会在冬天把他冻红的小手揣进怀里暖着。
原来时间真的能磨掉很多东西，包括曾经的那点温情。
“您要是想住，没人会赶您走的”
小刘的态度也算不上客气，明明他也知道老太太没做什么
是他，是他硬生生把自已变为了
“这房子的归属，早就定了。您要是被别人当枪使，犯不着…”
老太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摩挲那个相框。
小刘没再多说下去，转身便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听见老太太在身后叹气
“阿应小时候总说，要给那小丫头出气……这傻孩子……”
小刘的脚步顿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那些他以为没人知道的心思，早被老太太看在眼里，而老太太又对他有什么心思呢…
等小刘回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思怡还坐在窗边，那盆向日葵被她搬到了窗台上，嫩芽正对着月亮的方向。
“回来了”
张沐递给他一杯热水。
小刘接过水杯，看向思怡。
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柔和，睫毛很长，一颦一笑满是柔情
“林奶奶那边……”
张沐试探问
“她心里有数的”
小刘看着思怡的手，
她还正在轻轻转动着窗台上的向日葵花盆，让嫩芽始终朝着月亮，
“暂时不用管她了”
思怡似乎是察觉到他们在看她，
转过头，目光在小刘脸上停了停，然后慢慢抬起手，指向窗外的月亮。
“想出去看月亮？”
小刘问，立马放下水杯走过去
思怡点了点头。
小刘便推着轮椅带她去了医院的天台。
夜里凉，我们就看一会好不好″
晚风很轻，带着草木的清香。
月亮挂在天上，圆得若洁白银盘，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时候，你总说月亮是跟着你走的”
小刘不自觉回忆，笑了
“有次，你追着月亮跑，摔进泥坑里，还哭着说月亮欺负你，非要我替你骂它。”
思怡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她转过头，看着小刘，眼神里有了些模糊的情绪，像蒙着层雾的湖。
小刘的心猛地一停，他下意识想收拢口罩，手指摸到耳带时又硬生生停住。
一切都晚了，他已经说出口了…
思怡伸出手拽下了小刘，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口罩边缘。动作很轻，带着试探，像蝴蝶停在花瓣上。
小刘彻底不敢动了，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亮，也映着他的影子。
她知道了？
还是……
仅片刻，思怡的指尖顿了顿，慢慢又收了回去，转而握住了他的手。小刘的手很暖，掌心有层薄茧，是她熟悉的触感。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了小刘的手，继续望着天上的月亮
思怡没去戳破，她知道答案了，也不需要验证了
小刘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濡湿了两人的指缝。
有些东西正在悄悄的改变了，像那盆向日葵的嫩芽，正在冲破土壤，朝着有光的地方，一点点生长。
可小刘不禁还是会有些害怕，他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她会察觉吗？
思怡…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天台的风卷着月光，落在两人攥紧的手背上。
思怡望着“小刘”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轻轻笑了
。那笑意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刚漾开就收了回去，却让小刘的心猛地又悬了起来。
她真的知道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思怡的动作压了下去
她缓缓松开小刘的手，慢慢转回身，看向门的方向，示意要回去。
全程没说一个字，只有轮椅的轮子碾过天台地面，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小刘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刚才那抹笑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他心上
——那不是全然的茫然，倒像是一种了然的宽容，还带着点说不清的距离感
…
回到病房，思怡也没再看他，只是把窗台上的向日葵又转了个方向，让嫩芽正对着门口。
小刘知道，那是她默认的“安心”信号，像小时候她总把布偶摆成特定姿势，就代表了“今天很开心”。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知道他是林应了嘛，知道为什么不问他呢
还是…对小刘的习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