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陆绾绾悄悄搭在郑老爷子手腕,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普通的风寒感染,不是疫病。
很快,三叔公过来把脉,半晌后收回手,“郑老哥同队伍里其余几个人发热的症状一样,都是下午淋雨遭了风寒,待这热退下便没啥事,只是……”
“只是什么?”郑老太刚止住难受,一听这两字,心又提了上来。
三叔公眉头皱紧,“只是,我带的草药早就用完了,在兴元府又没能添置上,如今,已经是无药可用。”
“没药?!这可咋办啊?”郑老太一众听言,顿时无措起来。
没有药,就只能硬扛,可人已经烧成这个样子,只怕硬扛下去,即便是捡回一条命,这脑子也得被烧坏。
篝火旁,其余几个发高热的家人,也是叹气声不停。
陆绾绾缓声道:“三叔公,不如用竹茹陈皮水试试?”
“竹茹陈皮水?”三叔公微微愣住,“丫头说的竹茹,可是竹青下的那一层?”
“正是。”陆绾绾点头,“我曾在沈长清一本杂书中看过,竹茹清心肺火,可以凉血化痰,陈皮解表散寒,化痰止咳,一凉一温,正好寒热平衡……”
话音未落,一道娇娇弱弱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竹子皮和橘子皮煮水?这能行吗?”
只见柳氏抱着烧得一脸通红的小荷走过来,风情的眸中此刻全是怀疑,“高热可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
要是有个万一,治坏了,或是治死了,绾丫头你负得起责么?”
“你是淋水了,还是脑袋里灌水了?”郑氏冷嗤,“绾绾好心提出方子,你不想用就走远点,居然还说什么要绾绾来负责,简直是笑话!”
“小姑说得对!”郑莺时亦是忿忿,“好心当成驴肝肺!赶紧将你女儿抱远点,不然磕着碰着点儿都得赖到我们老郑家头上来。”
柳氏被怼得满脸羞恼,“你们说话也太难听了些,郑莺时,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嘴巴这么毒,小心嫁不出去……”
话到一半,却见郑子春兄弟四个齐刷刷站上前,一个个怒目圆瞪,瞧着像是要吃人的样。
柳氏咬唇,不甘不愿地抱着小荷退了两步。
低垂的眼中隐隐压着几许晦暗,就像郑莺时那个死丫头所说,她确实想赖上老郑家,毕竟老郑家有车有粮,要能搭上去,对她们娘俩来说,无疑是极好的一条路!
同样是寡妇,凭什么郑梅可以过得这么滋润,而她却要费尽心思,才能勉强活命?
陆绾绾没理会柳氏,径直煮起竹茹陈皮水。
竹茹是先前在竹林收集的,陈皮则是老郑家和村长家的存货。
待汤药煮好,陆绾绾盛出一碗给郑老爷子的份,又看了眼一旁高热的几人,“剩下的,你们若是有需要的,可以自己盛,不过得事先说好,好坏自负!”
几乎是话音刚落,村民们已经拿碗围了过来。
“绾绾放心,我们不是那不识好坏的东西!”
“竹皮和橘子皮又没毒,便是没用,也不会出啥漏子!”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娃娃们当真熬不过,那也是他们的命……”
一旁的三叔公连连点头。
要知道,当初在山坳被野狼咬伤时,大家无药可用,也是丫头出法子治的,比起他这个糟老头来,丫头反倒更像是一个郎中。
然而,这般情景看在柳氏眼里,却是格外的扎眼。
她甚至都有些纠结,究竟是希望这方子有用,还是没用。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郑老爷子等人的高热一一退下,柳氏连忙敛了心神,捡上一只碗朝余火上的铁锅走去。
然而,只见锅中的水不知何时干了,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印记。
“这咋就没了呢?”柳氏讷讷,抱着碗瞧向老郑家,见他们似是没听到自己的话,三步作两步跑到陆绾绾跟前。
“绾丫头,快给柳姨烧点竹茹陈皮汤吧,你小荷妹妹等着用呢!”
陆绾绾眸色敛阖,“竹茹已经用完了。”
“啥?用完了?!”柳氏怪叫,“绾丫头莫不是记恨柳姨方才的话,所以不愿治小荷吧……”
“你胡说什么?绾绾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说竹茹用完了便是用完了,这山洞外头不远不就是一片竹林么?你要想救女儿便赶紧去刮竹子!”郑莺时完全不惯着她。
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人往山洞口走。
末了,还不忘伸手指指外头的竹林方向。
只是,当柳氏看到外头的磅礴大雨,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步都不愿往前挪,她转头朝山洞里头看,想寻个相熟的帮她跑一趟,可他们要么睡了,要么对视一眼便低下头。
洞口不远处。
张白氏正在认真记竹茹陈皮汤的方子,一抬头瞧见柳氏的动作,顿时嗤笑出声。
光长胸不长脑子的蠢货!
暂且不论旁的,单论三叔公没法治的病,老郑家的小丫头却能一而再再而三治好,谁不可劲儿地同老郑家交好,也只有柳氏,还一门心思去对着干。
“记好没?”张麻子见自家婆娘愣神,不放心地凑到跟前看。
直到看见粗布上画着的橘子皮和竹子下皮,方满意点点头,毕竟发热是常有的病,有了这种好方子,日后能省不少钱!
春雨汹涌而绵长,一下便是足足三日。
这三日,大家伙窝在山洞里也没闲着,而是跟在李青后头认真认字。
李青自大青山雪崩过后,便自发成了陆同湖的夫子,陆同湖是个好学的,每每有了一点空余时间,便捧着书本同李青请教。
至今,不仅将先前囫囵吞枣的知识摸了个透,连千字文也学了一大半。
这般进学速度,让教了一辈子书的李青也惊叹不止。
除陆同湖外,还有一人让李青惊奇。
同样是第一回学百家姓,旁人吭哧半个月勉强记下十数个,她一日便能将教授的全记下,甚至连笔画也不会错一笔。
郑莺时攥着炭笔,望着山洞墙壁上工工整整的字,忙不迭将写字主人的手拉住,“绾绾,要不咱们换个脑袋咋样?”
“换脑袋?”陆绾绾眉眼挑起,就着她的手,写完最后一笔。
“这么明艳的小脸,你当真舍得同我换?”
“跟旁人换我自是不舍得,可同绾绾换,我绝对不吃亏!”郑莺时呿了一声,趁着李青转身的功夫,赶忙照着墙壁上的字,在自己跟前的石块上抄上三两个。
陆绾绾余光瞥见她动作,淡笑不语。
李青是个严厉的,每日教十二个字,待第二日,便要将前一日所学默写出来,第三日则将前一二日所学默写,如此,一日日滚动下去。
他虽只是陆同湖的夫子,但对于她们这些旁听的,亦是一视同仁。
今日偷懒,明日课业只会更多。
读书认字的机会难得,郑家村老老少少可谓是铆足了劲学,山洞里全是炭笔划过石头的声响,唯有一个身影远远倚在山洞口,通身说不出的寂寥。
“大哥今日是怎么了?”陆绾绾坐过去,望着他拢起的眉心眨眨眼,“莫非,是今日学的字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