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张正军厉声呵斥,“让他说完。”
“小四儿听见了夫人和表小姐的对话,偏又劝不动你——你只相信表小姐。小四儿就去求翠菊。可翠菊早就被夫人收买了,转头去告诉了夫人。小四儿就这样让夫人活活打死了,还背上个偷窃的罪名。”
话说到这里,兴儿冷笑起来,“小四儿与我和旺儿一样,都是先夫人亲自挑选给大少爷的,怎么可能眼皮子那么浅,去偷个金簪子?这么拙劣的借口,大少爷却信以为真。”
张正军默然半晌:“你们下去吧。今儿晚上的事,不许让别人知道。”
两个小厮恭敬地行礼,答应着退了下去。
“关上门。”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如水的月光,只剩下满屋沉沉的黑。
张正军摸索着把腿蜷在椅子上,把头埋进膝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缩成了小小一团,寒意顺着毛孔往骨缝里钻;眼泪从紧闭的眼眶里滚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淌。他分不清是羞愧更多一些,还是替妹妹的处境担忧更多一些。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失眠。
秀宜倒睡得挺好。
当圆溜溜的太阳跃出地平线,洒下满天红霞时,秀宜在吱吱喳喳的小雀儿的欢歌中醒来。伸了个懒腰,轻轻坐起来,一眼瞧见睡在脚踏上守夜的白芍,红润的嘴唇轻轻弯起,露出个优美的弧度——显见得正在做美梦。
秀宜睡得好,心情自然愉悦,也不吵醒丫鬟,只自己拿枕头垫在身后,欣赏着丫鬟的美丽睡颜。
却听见白芍声音轻快地道:“小姐,那枝……那枝更美……哎呀,是旁边那一枝啦……”
秀宜不由抿了嘴,无声地笑起来。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白草轻手轻脚掀起门帘,却一眼看见秀宜正含着笑靠坐在床上,不由“哎哟”一声:“白芍姐姐,怎么这么好睡?小姐都醒啦。”
秀宜刚冲她摇摇手,却没拦得住,白芍已经被吵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啊?啊!小姐醒了呀。”
忙爬起来,把脚踏上的小枕头小被子收起来,放进柜子。
白草伸伸舌头:“我打了热水来。小姐是就起来呢?还是再靠靠?”
“就起来。”秀宜含着笑,看着丫鬟们围着她忙忙碌碌。
洗漱好,白菊提了食盒进来。
秀宜含笑道:“今儿精神不错,在外间桌子上吃吧。”
白菊柔声答应着,提着食盒出去了。
“妹妹起来了没有?我来蹭饭了。”张正军带笑的声音响起来。
秀宜微微怔了怔,眸子里泛出点点星光,声音轻快地喊着:“哥哥。快进来。”
张正军掀了帘子进来,亲自来扶秀宜:“妹妹可好些了?”
“好多了。”秀宜看着他,眼中冒星星,“哥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以前是哥哥不好。以后不会了。”张正军略有些赧然,避开秀宜的眼睛。
秀宜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他:“哥哥,我还记得你答应阿娘,会努力替我撑起一片天。这话还算数吗?”
张正军沉默下来,感觉到秀宜扶着自己手臂的手紧了紧,一抬头,正对上她担忧的眸子,忙道:“当然算数。哥哥只是在想,要怎么做,才能替你撑腰。”
秀宜脸上的笑,如春花层层绽放:“当然是努力读书啊。等你中了进士,做了官,她一个小小妇人,还能任意拿捏我们不成?”
“可是……”张正军神色黯淡下来,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七、八年来,我几乎没有认真学过。只怕……”
秀宜眸子里隐不住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声音也不由变得有些尖利,似乎刺猬了竖起了满身的坚刺:“那哥哥的意思呢?难道仍舍不下那些狐朋狗友?”
张正军急忙安抚她:“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读书太慢了,想去从军。我听说如今边关不安稳,或许可以博个军功。只是……”
“只是什么?”秀宜忙不迭追问。
“只是不放心你。”张正军眉峰紧蹙,语气里藏着几分踌躇,“这些年斗鸡走马,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也亏得我好胜,没把功夫落下。只是我这一走,留妹妹一人在这虎狼窝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秀宜笑起来,扶着张正军手臂的手轻轻摇了摇,右脸颊上露出个小小梨涡,声音轻快,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我倒什么事,原来是为这个,哥哥尽管放心——我到底是将军府的嫡女,只要父亲不倒,外祖父和舅舅仍在,明面上他们就不敢太过分。”
见张正军仍在踌躇,轻轻劝道:“哥哥,当年她嫁进来,我们不过才几岁的孩子,若她敢下手,何至于等到现在?当年是我们太小,才会落入圈套。如今我们有了防备,如何还会让她得逞?”
“她到底是我们名义上的母亲,又有这些年经营的好名声。我和父亲都不在。万一她拿捏你的亲事怎么办?你毕竟已经十五岁了,是议亲的时候了。”张正军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秀宜略想了想:“这也不用担心,哥哥悄悄去外祖家走一趟,就说我想外祖父和舅舅了,让他们来接我过去住一段时间好了。”
张正军点点头:“这倒使得。有珠儿表妹相伴,你也不寂寞。只是你答应我,除非我和父亲回来,你才可归家。”
秀宜笑眯眯答应了。
兄妹俩用完膳,张正军就出了将军府——他原是不着家的时候多,故而江氏并不在意。张正军去了廖家。
先去给王氏请安,见廖珠也在,长得玉雪可爱,不由夸了又夸,送了套珍珠头面做礼物。又问及廖靖父子,知道外祖父出诊去了,舅舅却在书房。
廖忠正在书房看书,听闻他来了,略有些诧异——廖珍儿在时,两家是极亲近的。后来妹妹过世,妹夫续娶,两家来往就少了,再加上这个侄子成日家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父亲心生不喜,渐渐地便不管他了,只偶尔接他妹妹来家给珠儿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