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老人,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风霜。
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随手捡来的枯木枝作为拐杖,脚步蹒跚,眼神浑浊,看上去与田间地头任何一位饱经沧桑的秃顶老头别无二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当他完全显出身形,静静地站在那里时,却仿佛成了整个天地的中心。
帝释天的瞳孔紧缩,心脏狂跳不止。
以他千年修为,灵觉何等敏锐,但在眼前这个老人现身之前,他竟真的没有丝毫察觉!
这种完全超出感知范畴的隐匿,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就是活了四千多年的存在?笑三笑?
无名亦是心神剧震。
现场一片死寂,唯有风吹过旷野的微声。
笑三笑那浑浊的目光,先是缓缓扫过地上笑惊天的飞灰,又遥遥望了一眼东南方向笑傲世毙命之所,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痛惜,有释然,最终化为一声悠长得仿佛穿越了千载时光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沉重得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他抬起眼帘,目光最终落在沈浪身上,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洞悉一切。
“沈小友,”
笑三笑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字字清晰,直入人心,“老朽此来,并非兴师问罪。”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坦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逆子顽劣,悖逆天道,执意推动千秋大劫,酿成无边杀孽,其罪……确当诛。即便小友不出手,天道循环,报应亦不远矣。只是……”
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属于父亲的苦涩与无奈:
“舐犊之情,人皆有之。即便他们罪大恶极,终究是老夫血脉。要老夫亲自出手了结他们,实在于心不忍。
说起来,老朽还要多谢小友,代我出手,斩断这番因果,免我……亲手弑子之痛。”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蕴含着一位活了四千年的父亲,面对逆子却无法亲自制裁的深沉悲哀与矛盾。
帝释天与无名闻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对这位传说中的老怪物,不由得生出一丝复杂的同情。
然而,笑三笑的目光随即从沈浪身上移开,落在了帝释天身上。他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此刻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质与缠绕其上的命运丝线。
“奇哉,怪哉……”
笑三笑轻咦一声,眉头微蹙,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徐福,你身负凤血,得享长生,本是逆天而行。按你命格轨迹,刚愎自用,玩弄人心,终将众叛亲离,死于非命,乃是定数。可如今……”
他仔细端详着帝释天,眼中困惑之色更浓:“你这必死之劫的命格线,为何……为何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化险为夷、绵长悠远之象?是何等变数,竟能扭转你这已定之天命?”
“什么?!”
帝释天闻言,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他最大的秘密——身负凤血、命格必死——竟被笑三笑一眼看穿!甚至指出了其变化!
命格之说,玄之又玄,帝释天自身虽不通此道,但也隐约感知到自己似乎陷入某种困局。
此刻被笑三笑一语道破,更是印证了他心中潜藏的不安。而对方竟能看出命格变化,这份洞察天机的能力,简直匪夷所思!
“你……你竟也精通命理术数?!”帝释天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个活了四千年的老怪物,不仅武力深不可测,竟连这等窥测天机的本事也如此骇人听闻?
笑三笑对于帝释天的震惊不置可否,目光再次回到沈浪身上,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至于你,沈小友……”笑三笑缓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你并非此界之人吧?”
他抬手指了指东海方向:
“那条不知多少甲子的古老龙兽,其气息已然彻底消失,想必……已遭你毒手。能如此轻易屠龙,你的力量体系,与此界武道迥异,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方天地的‘陌生’道韵。”
笑三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沈浪的躯体,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不属于这个风云世界的烙印:“天外之客……老朽沉睡数百年,没想到醒来之后,竟能遇到你这等存在。”
“天外之人?!”
这一次,不仅是帝释天,连无名也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荒谬与震撼!
帝释天猛地看向沈浪,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难怪他如此深不可测!难怪他能轻易看穿自己乃至笑三笑的根脚!难怪他的武学如此匪夷所思!还有他居然已经屠龙!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无名亦是心神摇曳,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一直以为沈浪是某个隐世门派的传人,或是得了上古传承,却万万没想到,其来历竟是如此不可思议!
面对笑三笑的道破与众人惊骇的目光,沈浪嘴角那抹惯有的淡然轻笑,终于转化为一丝清晰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冷嘲。
“神龙?”
他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不过是一头空有蛮力、蒙昧凶悍的古老畜生罢了,也配称‘守护’?汲取神州灵脉而自肥,与寄生虫何异?杀了便杀了,何足道哉。”
他坦然承认,随即目光平静地迎向笑三笑那仿佛能洞穿万古的注视,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超然:
“不错,我确实非此界生灵。”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原本晨曦初露、万里无云的天空,竟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沉闷的惊雷!
乌云凭空汇聚,天色骤然暗沉下来,道道电蛇在云层中穿梭,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笼罩四野,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因这“异数”的正式承认而震怒,或是……战栗!
狂风乍起,吹得沈浪青衫狂舞,猎猎作响,但他挺拔的身躯却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岿然不动。
在那天地色变的背景下,他独立于苍茫大地之上,宛若降临凡尘、审视此界的——神只,或者说,……域外天魔!
帝释天仰望着风云变色的天穹,感受着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再看向沈浪时,眼中已只剩下无边的敬畏与恐惧。
原来……自己一直在与这样的存在打交道?
无名紧握双拳,他看着沈浪,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笑三笑。
笑三笑浑浊的双眼之中,不再是之前的平和探究,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一丝极其罕见的忌惮。
天外之客,降临此世,屠灭龙兽,扭转天命……此子之存在,究竟是福是祸?
对于这方天地,对于他那筹划了许久,意图以劫难促使神州新生或另有图谋?
旷野之上,气氛紧张欲裂。
一边是存活了四千年、布局千古的本地至强存在,一边是来自天外、实力深不可测的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