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梁之上,一道金属反光倏然闪过,旋即隐没于瓦隙。玄影身形一动,如离弦之箭跃上横梁,掌中双刀划出半弧,只余风声掠过。片刻后他落回地面,单膝点地,手中握着一枚铜质飞镖,镖尾缠着一方红绸小盒,丝线打得极细,结法竟是宫中才有的“蝶扣”。
谢昭宁未语,只将琴匣轻合,指尖在冰弦上微微一顿。她认得这手法——前夜诗宴之后,三皇子曾以此结系她遗落的帕角,还笑着归还,言辞温雅如春风拂柳。
青霜欲上前接物,被萧景珩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谢昭宁脸上,极轻地点了下头。
她伸手接过,红绸入手微凉,盒身小巧,雕工精致,是江南常见的胭脂匣样式。只是盒面中央,以金丝嵌了一个“宁”字,笔画柔婉,却透着执拗的力道,像是反复描摹过无数次。
沈墨白咳嗽两声,低声道:“此物来得蹊跷,不如暂封。”
“若拒而不纳,反倒显怯。”谢昭宁声音清润,不疾不徐,“既是送来的礼,便该看看是什么心意。”
她未开盒,只将它置于琴案之上,取出一炉素胎香鼎,燃起安神檀。火苗舔舐香片,青烟袅袅而起,她闭目凝神,指尖轻拨《窥心引》第一音。
琴音无声扩散,如水纹渗入木匣。刹那间,眼前浮现出画面——昏黄烛火摇曳,三皇子独坐书房,手中捧着一幅画像,正是她抚琴时的侧影。他指腹一遍遍摩挲纸上眉眼,唇角含笑,眼神却空茫如梦游。忽然,他俯身亲吻画中人额际,低声呢喃:“宁儿,你可知我日日焚香祷告,只为你能入我东宫?”
画面一转,书案摊开一本古籍,封皮题着《流云集》三字——那是她昨夜留在丞相旧宅书房的诗稿集,本应锁于密柜。而此刻,三皇子正提笔抄录其中一首《听雨调》,末句“谁共西窗剪烛深”,被他改为“唯我与卿共长夜”,墨迹未干,旁边一行小字血红刺目:得宁者王。
谢昭宁指尖微颤,琴音几欲中断。她强自稳住气息,改奏《测意引》第三叠,音律如针,精准刺入记忆深处最隐秘的一环。
画面再度浮现——仍是那间书房,东墙书架后缓缓开启一道暗门,门内幽光微闪,似有密道延伸。墙上挂着另一幅画像,画中女子年岁尚幼,眉目稚嫩,却是她六岁生辰时所绘真容。画像下方,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待我执权,焚尽碍眼之人。”
她猛然睁眼,眸光如雪刃出鞘。
这不是求娶,是囚禁;不是倾慕,是占有。此人早已布下退路,甚至能在她毫无察觉之时潜入宅中取物。那本《流云集》被盗,绝非偶然,而是试探——他在确认她是否真如传闻般才情无双,又是否足够柔弱可控。
她轻轻合上琴盖,指尖抚过盒底。红绸之下,木质光滑,却有一处极细微的凹陷,像是被人刻意刮磨过。她取银针轻划,尘屑落下,露出底下浅浅刻痕——是一幅简图,线条简洁却方位清晰,标注着书房东墙、书架位置,以及一处机关标记,形如蝶翼。
她明白了。这是他藏匿私密之地的路径,也是他妄想将她囚于其中的牢笼。
但她更明白,此刻若贸然声张,只会打草惊蛇。三皇子既敢送此物,必已设下耳目,等着她惊怒失态,或私自追查,落入圈套。
她需要一个局中之局。
夜色渐浓,偏厅烛火未熄。谢昭宁唤来青霜,低声吩咐几句。青霜瞪大眼睛,欲言又止,终是点头离去。
不多时,镇北王府方向传来马蹄轻响,玄影身影掠入院中,立于廊下等候。
谢昭宁走出内室,手中仍握着那枚胭脂盒。她将盒底朝上,在灯下细细审视,随后取出银针,以极细之力在图旁补了一笔——加注一道虚线,指向密道尽头,末端写下一列小字:“正愁找不到他藏罪证的地方。”
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正是萧景珩惯用的疏狂体,连落款的顿挫都分毫不差。
“送去吧。”她将盒子递出,“就放在他常阅军报的紫檀案上,不必呈交,只当是遗落之物。”
玄影接过,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随即隐入夜色。
谢昭宁立于窗前,窗外无风,檐下铜铃静垂。她望着镇北王府方向,灯火沉稳,一如那人始终不动声色的气度。
她知道,那盒子一旦落入他手,便再不会原样归来。他会看懂图中玄机,会识破三皇子的藏匿之所,更会借势布网,不动声色地收拢线索。
而她,只需静待。
次日清晨,阳光斜照入室,青霜匆匆进来,低声道:“三皇子府派人来问,昨夜送去的礼可曾收到?”
谢昭宁正在抚琴,指尖流淌着一段新谱,旋律清越如泉,却不着痕迹地夹杂着一丝《破瞳篇》的变调。她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收到了。劳烦回话,多谢殿下厚意,胭脂颜色甚好,只是我不惯用这类脂粉,留着赏人罢了。”
来人躬身退下。
她指尖微顿,琴音戛然而止。
就在那一刻,远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缓缓驶过。车内,萧云彻掀帘一角,目光直望这座宅院。他手中握着一面铜镜,镜面映出谢昭宁窗前的身影,纤细如画。
他嘴角缓缓扬起,低声自语:“宁儿,你以为躲得远,就能逃开么?我为你准备的礼物,才刚刚开始。”
他放下帘幕,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赫然临摹着谢昭宁昨夜弹琴的姿态,每一根发丝、每一道衣褶,皆精细入微。纸角写着一行小字:“三日后,子时,密道启。”
他将纸投入炉中,火焰吞没字迹的瞬间,眼中光芒炽烈如火。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偏厅。
萧景珩立于案前,手中正把玩着那枚红绸小盒。他打开盒盖,取出盒底图纸,目光扫过每一处标记,最后落在那句仿写的话语上。
他低笑一声,指尖轻叩桌面,唤来玄影。
“去查三皇子书房东墙。”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尤其是书架后的动静。若有异响,不必上报,直接破门。”
玄影领命而去。
萧景珩将图纸折好,收入袖中,转身望向窗外。天光正好,云影缓移。
他忽而想起昨夜梦中那一段琴音——清越中藏着锋芒,像是提醒,又像是呼唤。
他低声自语:“谢昭宁,你递来的不是一张图,是一把钥匙。”
话音未落,案上茶盏忽然一震,水面泛起细纹。
一只蓝翅蝴蝶,悄然停在窗棂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