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停在琴弦上,没有收回,也没有继续拨动。她闭着眼,呼吸很轻。刚才那一下震动不是错觉,也不是外力所致。它来自琴身内部,像是另一把琴在同一时刻被触碰,频率完全一致。
她知道,对方还在听。
这一次她没有慌。上一次的试探让对方得手,是因为她和萧景珩刚完成合奏,心神松动,情绪波动明显。而现在,她已经稳住了节奏。
她睁开眼,转向身边的萧景珩。他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右手依旧按在剑柄上。他的身影很静,但肩膀绷得很紧。他知道危险没走。
“我要再弹一次。”她说。
萧景珩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点头。“你主导音律,我负责外面。”
谢昭宁低头,双手重新落在琴面上。她先调弦,将原本的宫调改为羽调,降低整体音频。这是她自创的防护手段,能让琴音更难被捕捉和追踪。接着她在《探幽引》的第七段加入三处不规则顿挫,打乱原有节拍。这叫“迷音障”,可以干扰监听者的判断。
她开始弹。
第一个音落下时,屋内空气似乎轻微震了一下。她不管这些,只专注于指法与节奏。每一个音都压得极稳,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她不能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前六段顺利过去。
到了第七段,她刻意延长尾音,制造出演奏未完的假象。如果对方真的在等她的琴音作为媒介,那么这个破绽足够诱人。
但她等了很久,第八段结束,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回应,没有共鸣,连一丝震动都没有。
她停下手指,眉头微皱。
萧景珩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他没上当?”
“不是没上当。”她低声说,“是他看穿了。”
真正的高手不会轻易回应。尤其是懂得《心音谱》运作机制的人。他知道《探幽引》是用来探测的,也知道一旦回应就会暴露位置。所以他选择了彻底沉默。
谢昭宁却不打算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滑过七弦,然后突然改换旋律。一段全新的短调响起,只有十二个音,节奏缓慢,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牵引力。
这是她根据养父留下的竹简拼出来的“引魂序”。从未示人,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弹过。这段旋律源自前朝失传的秘法,专用于唤醒深层记忆共鸣。正常人听了只会觉得空灵,但若曾接触过相关心法的人,心神必会震荡。
最后一个音落下。
房间里安静了几息。
然后——
琴面微微一颤。
极轻微的一次震动,方向来自东南,持续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如果不是她全神贯注地守着琴身,根本察觉不到。
但她抓住了。
“东南。”她开口,声音很冷,“他听到了‘引魂序’,没能完全压制反应。”
萧景珩立刻站起身,走到门边敲了三下。玄影很快出现。
“去查京城东南三坊,所有住户、商户、乐馆、私塾,凡近三个月有外来人员入住,一律登记。重点排查携带乐器者,尤其是古琴。”
玄影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谢昭宁叫住他,“再加一条——查十年前教坊司的乐籍档案,找有没有姓‘影’或名字带‘律’的乐官,或者记录中提到‘隔空传音’‘心弦共鸣’这类异能的。”
玄影抬手行礼,身影一闪消失。
萧景珩回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他会认识‘引魂序’。”她说,“这段旋律不在《心音谱》正卷里,是养父用暗记写在竹简背面的残篇。除了我,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除非……”萧景珩接道,“他也来自同一个源头。”
谢昭宁没说话。这个可能性让她心头一沉。如果对方不仅掌握《心音谱》,还知晓她养父的秘密传承,那就说明他们的联系比想象中更深。
也许,这不是单纯的敌人来袭。
而是旧局重开。
她再次伸手抚琴,这次不是为了弹奏,而是感受琴身的温度与共振状态。刚才那一震虽短,但留下了痕迹。她能感觉到琴腹内有一丝残留的频率,像水波退去后留在岸边的湿痕。
她闭眼,用《心音谱》中的“溯流法”逆向推演。通过残留波动反推源头距离与传播路径。计算过程复杂,需要极强的精神集中力。她的额头渐渐渗出细汗,指尖也开始发麻。
半炷香后,她睁开眼。
“距离不远。”她说,“应该就在城内,不超过五里。而且他用的是一把与我相似的琴,材质相近,共鸣频率几乎一致。”
萧景珩眼神一凛。“也就是说,他可能早就盯着你了。”
“不止是盯着。”谢昭宁缓缓道,“他在等一个时机。等我和你琴音相合、心防最弱的时候出手。第一次试探成功,第二次我就有了防备。但他不怕暴露,说明他有足够的信心全身而退。”
“那你现在怎么办?”
她看着琴弦,声音很轻:“既然他能顺着音来找我,我也可以顺着音去找他。”
她重新摆正姿势,双手放回琴面。这一次,她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她将《探幽引》与“引魂序”融合,创造出一段新的旋律。节奏更低,音频更沉,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撒向整个京城的暗处。
每一个音落下,都在空气中激起微弱的波动。若有其他琴响应,就会形成连锁共振。
她弹得很慢,每一拍都经过精确计算。
第一段结束,无动静。
第二段进行到一半,琴面忽然又震了一下。
还是来自东南方向,比上次稍强一点,持续时间也略长。
她嘴角微动。
“他在听,而且越来越靠近。”
萧景珩立即下令:“传令暗卫,封锁东南三坊所有出入口,不准任何人进出。另外,调两名懂音律的亲卫进府,随时准备配合追踪。”
谢昭宁没停手。她继续弹,同时在心中记录每一次震动的时间与强度。她要画出一张“音踪图”,标定敌人的活动范围。
第三段结束时,震动再次出现。
这次不仅来自东南,还有一丝极微弱的反馈从南偏西方向传来,像是有人在远处模仿她的指法,试图接入同一频率。
她猛地收手。
“不止一个人。”
萧景珩眼神一寒。“有同伙?”
“或者是个陷阱。”她说,“其中一个在东南引我注意,另一个在西南尝试建立连接。他们想让我误判主源位置。”
“那你现在信谁?”
她盯着琴弦,声音冷静:“我不信任何声音,只信自己的耳朵。”
她停下来,调整呼吸,让心跳恢复平稳。然后她突然换了一段轻快的小调,是江南民间流传的《采莲曲》,毫无杀气,也不含任何秘法信息。
萧景珩不解地看着她。
她不解释,只是一遍遍重复这段旋律,越弹越柔和,像在月下独坐,自娱自乐。
这是诱敌之策。
真正的猎手,往往藏在最平静的时刻出手。
果然,半个时辰后,当她第三次弹起《采莲曲》时,琴面猛然一震!
这次震动强烈得多,来自正东方向,频率急促,像是有人急于回应。
她立刻停下,闭目凝神,用“溯流法”锁定信号源头。
距离约四里,传播介质为空气与木质建筑,推测藏身处为两层楼阁,屋内有共鸣腔体,极可能是专门改造过的琴室。
她睁开眼,写下坐标。
“找到了。”
萧景珩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立刻命玄影传令:“派四队暗卫包围该地点,不得强行闯入,只许监视。我要活口。”
谢昭宁靠在椅背上,脸色有些发白。连续使用《心音谱》消耗极大,她的指尖已经开始脱皮,手腕也在微微发抖。
萧景珩注意到她的状态,伸手握住她的手。“够了,剩下的交给我。”
她没挣开,只是轻轻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
外面巡夜的脚步声走过庭院,灯笼的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划过一道斜线。
谢昭宁忽然又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最细的那根弦。
嗡——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盯着那根弦,直到它彻底静止。
然后她低声说:“他还记得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