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于延水西北行,不久就看到了长城。
长城如龙,蜿蜒盘旋在原野之上,飞驰于崇山峻岭之间,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足以令人心动。
“这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辛毗裹紧皮裘,感慨不已。“秦以此亡,不足惜也。”
卢毓抬了一下眼皮。“那是汉人修的长城。”
辛毗一愣,多少有些尴尬。“那秦人修的长城在哪儿?”
“你进飞狐道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不过,准确的说,那也不是秦人修的,而是赵人、燕人修的,秦人最多只是加以修缮而已。”
卢毓微微一笑。“与匈奴人交战并且最先取得胜绩的不是秦人,而是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再往前,燕国对匈奴作战已经持续了百年。燕也好,赵也罢,与匈奴人作战从来不是什么穷兵黩武,而是守卫家园。”
辛毗打量了卢毓两眼,没有再说话。
他与卢毓不熟,但是知道卢毓父子与袁氏关系不浅。袁绍登基为帝,追述的先贤中,就有卢植的名字,还追赠了卢植太尉印绶,理由是卢植曾经短暂担任过他的军师。
至于卢植是不是愿意,没人知道,但是从卢毓的表现来看,他显然很享受这份荣耀,并自觉的将燕赵融为一体,对来自中原的敌意随时保持警惕。
辛毗不会和卢毓一个刚刚弱冠的少年计较这些,况且他来幽州辅佐袁熙,自然也希望袁熙能够应承天命,而融合燕赵,无疑就是袁熙问鼎天下的第一步。
他不像郭图、荀谌那些年长一辈的汝颍人,对河北人保持着俯视的态度,不肯假以颜色,以致于内斗不已,险些误了大事。为了共同的前程,他愿意做一些让步,不做意气之争。
袁熙骑着马,走在前面,虽然声音嘈杂,马蹄声碎,他还是听到了辛毗和卢毓的讨论。对辛毗的反应,他既感意外,又非常满意。
这人性情刚正,却不鲁莽,能够保持克制,在汝颍人中不多见。
过了一会儿,卢毓也觉得自己咄咄逼人,不合乎君子温而不厉的待人之道,主动和辛毗攀谈起来。
“辛君是担心赋敛无度,劳民伤财吗?”
辛毗轻轻点头,一声叹息。“卢君想必也知道,中原百废待兴,百姓亟须休养生息。冀州虽富,这些年也消耗甚大,能支持幽州的不多。今年粮价上涨,乌桓人、鲜卑人卖出了同样的牲畜,却换不到足够的粮食,这才是他们不安的根本原因。不解决这个难题,幽州难安,就算长城再长,也挡不住胡人的马蹄。”
提到财政困难,卢毓也有些头疼,但他不像辛毗那么担心。“辛君的担心自然有些道理,从长久来看,让百姓安居乐业是施政之要。可是就眼前来看,却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怎么解决?”
“粮食不够,还是人太多了。杀掉一些,就不缺粮了。”卢毓指指身前身后的骑士。“辛君不会以为我们真的只是去比武吧?不灭掉几个部落,就算给他们再多的粮食,他们也不会安分的。”
辛毗愕然,上下打量着卢毓,心中一阵寒意。
北疆人的杀气都这么重吗?
——
越过长城后,袁熙就加快了行军速度,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时候精锐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赵云、阎行、马超都是久经战阵的将领,如何指挥骑兵作战已经成了本能,根本不需要袁熙吩咐,就全部安排得妥妥当当。
赵云带来的一千骑兵熟悉当地的形势,主要负责远距离的侦察。骑士五人一组,带马十余匹,远离大军四五十里,最远的会到百里之外,不给任何人偷袭的机会。
马超率领的玄甲营由鲜卑、乌桓的精锐骑士组成,虽然他们也是鲜卑人、乌桓人,但家属都在塞内,有地有房,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塞内人。玄甲营组建一年多,终于等来了作战的机会,他们都想着能斩首立功,以示忠诚,同时再争取一些战利品和奖赏,好让家人活得更好一些。
他们负责了五十里以内的侦察。
五十里以内,不会有任何一支超过百人的队伍逃过他们的眼睛。
三十里以内,别说是成规模的队伍,就算是零星的牧人,也会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必要的时候,他们不介意直接动手,以消除隐患。
对草原上的人来说,只有死人才是安全的,活人都是潜在的危险。
他们在草原上长大,早就默认了这种规则,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一直留在袁熙身边的只有龙骑、虎卫。他们是袁熙的亲卫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袁熙的安全,寸步不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在行军时也穿着甲胄,一旦收到示警,只要将弓上弦,将箭囊调整到顺手的位置,就可以投入战斗。
队伍中,除了骑兵和备用的战马,还有不少大车,大车上装的是武器、粮食,以及帐篷等物资。这些大车都有着厚厚的壁板,壁板上还有特制的挂钩。作战时,将盾牌挂在挂钩上,就是移动的盾车。
除此之外,还有几十架大车蒙着厚厚的牛皮,由专人看守。牛皮下面究竟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辛毗跟在袁熙身后,细心的观察着这一切,以便让自己尽快熟悉骑战的特点,成为一个合格的军师。
两日后,袁熙到达弹汗山附近。
前面传来消息,扶罗韩已经到达弹汗山,立下大营,正在等待袁熙的到来。
扶罗汗带来了两千骑,数量不多,也没有敌意。听说袁熙到了附近,立刻带着百十亲卫赶来迎接。
一见面,扶罗韩就跳下战马,快步走到袁熙面前,抚胸施礼。“蛮夷扶罗韩,拜见大王,愿大陈千秋万代,大王子孙昌盛。”
袁熙也跳下马,一边还礼,一边笑道:“大帅,听说你只带了二千骑来。怎么,今年过得不好?”
扶罗韩一声叹息。“不瞒大王说,今年的确不太顺利,部众比去年少了近三成,而且形势越来越恶劣。大王再不帮帮我,我明年就要去蓟县乞食了。”
“怎么回事?”袁熙和辛毗、卢毓交换了一个眼神。
“唉,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扶罗韩满面羞惭,唉声叹气。“一来是我管束不住部下,他们都觉得我太软弱了,要去投更强的人。二来是边市开放之后,入塞也容易了,不少人去塞内做生意,一去不返。三么,就是不久前的那一场大雪。牲畜都冻死了,粮食又不够,不少人为了能活下去,逃去了别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