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郑家庄不远的三叉路路口处:
郑砚辞手持那把伞,伞下护着林三娘。
两人先躬身朝端坐在三花身上的李子游,抱拳一礼:
“道长之恩,砚辞无以为报,若道长有任何吩咐,砚辞绝不推诿。”
李子游摆了摆手说道:
“即是相遇,便是有缘,不必如此。”
他又瞥了一眼,郑砚辞肩上的行囊说道:
“你这是想好了?”
“是的,道长,砚辞愿携三娘云游四方。”
“一来,为了寻找道长所言的延寿之物;”
“二来,三娘停留一地太久,唯恐给周边人带来不幸。”
“我也跟父亲说过了,父亲虽有微词,但也同意了。”
“之前因三娘而死的村里人,虽不是三娘有心所致,但也因三娘的怨气所害。”
“我跟父亲商量过了,竭尽全力给那些人家做出弥补!”
李子游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既然如此,江湖路远,有缘再相逢。”
言罢,李子游轻轻拍了拍三花,示意可以走了。
三花便朝左路口迈起了蹄子。
跟在一旁的虎妞、水丫也都朝二人挥了挥手,大白鹅也嘎嘎了两声跟了上去。
郑砚辞望着已经远去的一行人,轻声对林三娘说道:
“三娘,我们也走吧!”
伞下的林三娘轻轻点头,柔声说道:“听郑郎的。”
随后,郑砚辞便护着她朝右路口持伞前行。
旁人看见了这人,大好的天气,又没下雨却撑着伞不说。
还总是自言自语,虽然感觉奇怪,但也只是和身边人讨论两句,便各自忙去了。
至此,江湖上便多了这么一位怪人,不管下不下雨,整日里撑着一把伞。
此人不管去哪,总是助人行善,也在江湖上留下了他的传闻!
这可能也是林三娘在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吧!
李子游一行人走的速度倒也不快。
一路上也没听说,京都发生什么大事,看来两个姐姐还是挺让自己省心的。
这一路宛如游山玩水,加上他们又老爱凑热闹,行程自然慢了些。
走了近月,终于来到了天堑河——过了这条河,便离京都不远了。
听说过了河,远远就能隐约看见京都的轮廓。
站在河岸抬眼望去,只见天堑河横亘于野。
烟波浩渺接云根,竟望不见对岸城郭。
耳畔只闻浊浪拍岸如惊雷滚过,再看河面。
即便是万斛舟船行于其上,亦只如叶梗浮沉。
正出神间,河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沾湿衣襟,众人才真正体会到。
——此河之阔,原是京都前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
李子游一行人立在河岸,望着眼前的天堑河,神色都多了几分异样。
近年在海边、海里见惯了大海的无边无际与喜怒无常。
原以为江河再阔,也难及海的磅礴。
可此刻见这天堑河,浊浪虽无海浪那般吞天沃日,却多了几分慑人的气势;
烟波虽不及海雾渺茫,却因两岸陆地相夹,更显苍劲。
李子游点头轻叹:
“海是天地的留白,这河,倒像是凡尘里的奇观。”
虎妞与水丫似懂非懂。
大白鹅却对着河面嘎嘎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这不同以往的壮阔。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围起了一群人。
虎妞一看到有热闹就不自觉地往那边跑。
李子游在身后摇了摇头,看向水丫说道:
“走,一起过去瞧瞧。”
靠近了些,才发现这些人是围在河岸边的一条小船上。
他们本来还在好奇这条小船有什么不同,却听常在附近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翁伯可是咱们这的老善人,一辈子独身一人,无儿无女,却一直行善助人。”
“咱们这些人哪一个没受过他的恩惠?”
“谁说不是呢?”
“这走得也太突然了!”
“前儿个我家娃过河脚崴了,还是翁伯背着送到对岸郎中家,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话的妇人攥着衣角,眼圈红了。
“翁伯向来温和,对谁都好,撑船渡河从不收钱。”
“平日里就靠讨些菜粮过活,省下来的还总分予岸边的那些穷苦人。”
一个老汉蹲在船边,伸手摸了摸船帮上磨得光滑的木柄,声音发沉。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翁伯岁数大了,操劳了一辈子,也该歇一歇了。”
“可一想到以后过河再也看不见他坐在船头摇桨的样子,心里就空落落的。”
“对了,你们谁知道翁伯具体的岁数?”
众人摇了摇头,却有个中年人说道:
“俺爹说他小的时候,来往两岸就是翁伯撑的船。”
“算下来,翁伯怕是有八九十岁了,也算是寿终正寝。”
“是呀是呀,翁伯一辈子行善,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人家。”
有人跟着附和,可话音刚落,就有人低低啜泣起来。
虎妞本还踮着脚往人群里张望,听见人群里低低的啜泣声,脸上的好奇渐渐褪去。
她悄悄退了回来,安安静静走到李子游身边站定,没了往日的咋咋呼呼。
小手攥紧了衣角,连平日里爱闹的性子都收了大半。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开了口:“翁伯一辈子帮咱们,后事咱们得帮他办妥当!”
话音刚落,众人当即应和,几个年轻后生撸起袖子。
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翁伯从船上抬下,又寻来块干净粗布,轻轻裹了住。
岸边的人家也纷纷动了起来:有人回家抱来刚浆洗好的旧棉絮。
有人扛着自家的木板来打简易棺木。
就连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馒头,也有人用布包着送来,说是给帮忙的人填肚子。
众人围着翁伯的遗体忙前忙后,嘴里念叨的全是他往日的好:
“那年我家娃发烧,多亏翁伯连夜撑船送医”
“上次涨水,是他冒着险把我家粮袋运过来的”。
李子游站在人群外,恰逢后生们抬动遗体,他抬眼望去,忽然愣了愣。
翁伯身上竟泛着层淡淡的金光,像覆了层柔光般温和。
他眉头微蹙,略有所思,随即缓缓舒展开,面上恢复了平静。
只静静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眼底多了几分思索之色。
没多会儿,简易的棺木便做好了。
几个后生抬着棺木,众人跟在后面,慢慢往河边的山坡走去。
脚步声轻缓,却比任何规矩都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