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裹着新翻泥土的清润气息,混着田埂边青草的嫩香,漫过河柳村的田野。
春耕时节到了,地里的乡亲们弯着腰,把种子仔细埋进湿润的土窝,连说话都带着几分赶农时的急切,
家家户户的烟囱飘着轻烟,田垄间满是锄头起落、笑语吆喝的声响。
只是村头的河畔静些——农忙的喧闹隔了段距离,倒衬得送别从容。
几株老柳树垂着嫩黄的枝条,影子斜斜映在粼粼的水面上,慢悠悠晃着。
那树长得巍峨,枝桠撑开像把遮天的巨伞,稳稳立在河湾旁,投下半片清凉的绿荫。
树下青衣道袍的李子游含笑坐在三花背上,鹿耳轻轻颤动,
黑褐色蹄子在官道上轻点两下,温顺转向西行的路,作势要迈。
旁边的豆蔻少女虎妞,正扬着小手笑盈盈挥手道别,
俏生生挨着他,眼睫轻颤,眼底满是对远行的向往。
张玄尘站在跟前,脸上带着笑,身后跟着圆滚滚的小胖子刘福安——
道袍太小,扣子扣不上,衣襟敞着,袖子短了半截,风一吹就飘飘荡荡,
他却使劲扬着胖乎乎的手,跟着嘿嘿笑。
“回去吧!”
李子游朝着张玄尘摆了摆手,声音顺着风传过去,满是洒脱,
三花似懂非懂,仰头轻嘶一声。
张玄尘笑道:“你小子,走你的便是,不用管老道!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
家兴那娃子,老道帮你盯着,莫牵挂。”
“你真不跟那俩小姑奶奶说一声就走?”
张玄尘又补了句,语气无奈却带笑:
“这要是等她俩闭关出来,还不闹着跑大草原找你?”
李子游望着远处田埂上忙碌的人影,眼底晃着暖光笑道:
“两位姐姐并未出关,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等三姐出来,你帮我好好说一声便是。”
“至于四姐,”他抬手拢了拢被风吹起的道袍,衣摆扫过鹿背绒毛:
“天地之大,谁能拦得住?她若想来,随她便是。”
说着,他轻轻抚摸了一下三花的脖颈,
三花领会意思,迈开步子,顺着官道一路西行。
这一路,三花的蹄子踏在官道上,不疾不徐,
蹄声“嗒嗒”,春风裹着蹄音拂过,路边的野草晃出细碎的绿漪。
西行的路越走越开阔,
起初还能望见河柳村方向的炊烟,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田埂渐少,道旁多了些野生的桃枝,
粉白的花骨朵缀在枝头,风一吹簌簌落几片花瓣,粘在虎妞的发间。
她伸手去捉,指尖刚碰到,花瓣就化了软绒,引得她咯咯笑,
李子游侧头看她,眼底的暖光混着春光,柔了几分。
没走多久,前方就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清脆的环佩响。
抬头望去,是三个江湖打扮的人——两男一女,都配着剑,腰间束着墨色劲装,
女子鬓边别着朵红绒花,手里牵着匹白马,马背上斜挎着一杆银枪,
枪尖映着日光,亮得晃人眼。
他们走得快,却不仓促,见了坐在三花背上的李子游和虎妞,
那女子笑着颔首致意,声音脆生生的:
“这位道长,小姑娘,也是往西边去?”
李子游微笑着点了点头:
“正是,几位也是往西去?”
领头的男子朗然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剑:
“正是!大武的江山,哪能让茹毛饮血的那帮西蛮子欺负去?
咱们江湖人,别的没有,这把剑、这腔血,还能护着家国!”
说罢,几人翻身上马,马蹄扬起轻尘,背影洒脱得很,
连风里都带着股子江湖侠气,半点不见赴战场的沉郁,只余坚定。
虎妞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睛被他们的豪气勾得发亮,
攥着小拳头,那表情活脱脱写着“俺也想跟着一起”,跃跃欲试的模样。
李子游没好气地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
“你可收收你的性子吧!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你那蛮力要是上去,指不定一拳头打崩半个大草原!”
虎妞被师傅这么一说,腮帮子一鼓,娇嗔道:
“哎呀,师傅,俺哪有那么莽撞嘛!”
李子游翻了个白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那眼神明摆着:你看为师信你?
师徒俩一路西行,有说有笑的,不急不缓地走着。
不知过了几日,日头高高挂起,官道旁出现片新辟的桑林,
几个穿蓝布短褂的妇人正采桑,竹篮挂在枝桠上,里面已盛了半篮嫩绿的桑叶。
见李子游路过,有个妇人直起身笑道:
“道长赶路?前面茶棚新烧了茶水,还备着蒸糕呢!”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搭着草棚,
棚下插着杆“王记茶铺”的木牌,几个佩刀的武者正围坐喝茶,谈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刚走近茶棚,就见五个大汉起身告辞,径直往一辆马车走去。
车上堆着几个大箱子,挂着面“五雄镖局”的旗子。
李子游望着他们略有所思,身旁的虎妞拉着他的袖子道:
“师父师父,这五位好面熟!这不就是住在咱河柳村,那五个卖盐的汉子吗?”
李子游点了点头笑道:“确实是他们,倒是巧,看这样子,是不做私盐,改走镖了。”
望着五人驾车远去的背影,李子游暗自想道:
原来是这五人,当年榕山一别,已过八年。
他们倒是聪明,一人练一拳,如今可不容小觑了!
五人合力,打个练气期想来是没问题!
喝完茶,师徒俩谢过妇人,虎妞攥着蒸糕挨在三花身侧,
李子游端坐三花背上轻拍鹿颈,三花迈蹄再向西行。
又走了几日,师徒俩遇见几个农夫牵着牛在田埂犁地,
牛背上驮着农具,农夫嘴里哼着流传的民谣:
“少年新皇 坐金銮,原本荒田 变良田。
江湖好汉 赴前关,大武百姓 得平安。”
不远处的村落里,孩童们在晒谷场放风筝,风筝上画着持剑的武将,线被风吹得笔直。
暮色渐浓时,前方忽然传来锣鼓声,伴着高亢的唱腔,顺着风飘得很远。
虎妞耳朵一竖,拽着李子游的袖子:“师傅,是唱戏的!”
抬头望去,只见官道边的空地上搭着简陋戏台,红布幔帐上绣着“忠义班”三个大字,
几个穿戏服的人正搬箱子,箱上贴的是《杨樊定关》的戏目。
戏班班主是个络腮胡汉子,正给围观的百姓作揖:
“今日给大伙唱《杨樊定关》!咱大武的杨成交杨将军,当年讨伐西山樊寨主,
没打过人家,反被三擒三放,没成想战场生真情,俩人竟成了心意相通的良配!
后来夫妻携手镇守西门关,一夫一妻守一关,守得咱大武西边这几年安稳,
这可是实打实的美谈呐!”
话音刚落,后台就走出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红袍的武生扮着杨成交,手持长枪英气勃勃;
黑衫的旦角饰着樊寨主,腰间悬着弯刀飒爽利落。
两人刚一站定,唱腔就随着锣鼓响起来:
“三擒三纵识肝胆,一枪一刀定情缘,西门关上同执守,不负家国不负卿!”
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几个路过的武者也驻足鼓掌,
有人高声喊道:“唱到夫妻守关那段!咱也学学杨将军夫妇,守好咱大武的西大门!”
班主笑着应下:“好嘞!这出《杨樊定关》,就敬咱‘江湖好汉赴前关’的英雄气,敬‘大武百姓得平安’的好日子,敬往西去的每一位好汉!”
虎妞挤在人群前,小脑袋探来探去,眼睛瞪得溜圆。
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遇见唱戏的还真不多,没想到这般热闹!
红袍武生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黑衫旦角的弯刀挥起来像落雪,
两人对唱时眼里的情意,连她都看明白了,忍不住跟着百姓一起拍手。
李子游则站在一旁,望着戏台上“杨成交”,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