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八重堂后巷还有几十步远,我们同时抬头,脸色骤变。
只见八重堂仓库方向的天空,已被滚滚浓烟染成一片污浊的灰黑。
浓烟之中,刺目的火舌正疯狂地舔舐着仓库的屋顶和墙壁,贪婪地吞噬着木料,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如恶鬼的狞笑。
黑烟翻滚着直冲天际。
刺鼻的焦糊味大老远便钻进鼻腔。
“是仓库。”我失声惊呼,拔腿就要往前冲。
手腕却被鹿野院死死攥住。力道大得惊人。“等一下。”他厉声喝道,一贯的轻松语调荡然无存,“火太大了。”
越靠近八重堂,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街道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群,提着水桶奔跑的民众,呼喝指挥的同心,还有那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浓烟。
这时,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从火场方向传来,穿透了救火的嘈杂人声。
“荒谷啊——。我对不起你啊——。苦荼。苦荼她还在里面啊。我该死。我该死啊——!我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是黑田先生。
他瘫坐在仓库外不远处的地上,脸上沾满黑灰,涕泪横流,对着熊熊燃烧的仓库捶胸顿足,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火光映照着他绝望扭曲的脸,他对着燃烧的仓库嚎啕大哭,那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悲痛。
旁边,荒谷女士被几个闻讯赶来的邻居死死拉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冲向火场,又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垮了,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火光,眼神空洞。“不…不……”
“苦荼小姐……还在里面?”有人惊恐地问。
“完了……这么大的火……怕是……”有人摇头叹息。
“苦荼小姐!!!”荒谷女士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恐和惋惜的议论声。火光跳跃在每一张惊惶的脸上。
看着黑田先生捶地痛哭,看着荒谷女士崩溃瘫倒,看着那曾经堆满我全部家当和笔记的仓库在烈火中扭曲变形、轰然倒塌……
几个人把他们围成一团,周围乱糟糟的,谁到底是谁完全分不清。
“你在找什么?”
“嫌疑人啊。”
“你知道是谁吗?”
“……”
我想上前,但鹿野院攥着我手腕的手指收紧,他制止了我并侧头看向我,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或许,你前几次的意外,并非意外。他们动手了。”他声音紧绷,扫视着周围混乱的人群,试图找出可疑的身影,“比我想的还要快,还要狠。那份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
“苦荼,”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得不容置疑,“你现在的处境,非常、非常、非常危险。有人想杀你。而且不止一次,这火,就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那些证据…是不是还在里面。”
他指的是我刚刚提到的愚人众罪证。
我的心脏在狂跳,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黑田那绝望的哭嚎还在耳边回响,眼前是吞噬一切的火焰。
有人想我死。疯狗、沉船溺水、纵火。
杀我。
这个认知冰冷而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鹿野院以为我的沉默是默认,眼神一暗:“烧掉了的话……”
不。没有烧掉。
它们在托马常带来的食盒里。
这个念头在我心中尖叫。
但我看着鹿野院紧绷的侧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笃定,那句到了嘴边的话,却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攥住了我。
不能告诉他。
至少现在不能。
我垂下眼,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喉咙干涩得发疼。
鹿野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低垂着头抗拒的样子,最终只是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腕,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等一下。”我挣脱他的手,“我还有东西放在里面。”
他看着我进了大厅。
所有人都被这火惊吓,完全没在意我这个灰扑扑的人。
昏暗的光线下,前厅一片狼藉。柜台倾倒了,书籍散落一地,被水浸透又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角落,绘着神里家椿花纹的精致食盒,正歪倒在一堆湿透的书籍和碎木屑中间,沾满了泥污,但盒子本身似乎还算完好。
我把角落食盒里的东西藏在胸口,顺带吃了最后一口点心,走了出来。
“你……”他看着我嘴角的碎屑,一时间无语凝噎。
背后,八重堂仓库燃烧的火焰依旧在夜空中狂舞,映照着这座光与影交织的稻妻城,像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祭坛。
“走!”他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半拖半拽地将我拉离这片混乱的火场,迅速拐进旁边一条幽暗无人的小巷。
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和炙热的火光。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箍着我的手腕,是一道不容挣脱的锁链,牵引着我在这迷宫的阴影中狂奔。
我的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撞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快到了。”他急促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喘息。
前方隐约可见灯火通明的离岛。在深蓝的夜幕下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白狐之野的风裹着海水的气息蛮横地灌进我的领口。
暮色沉沉压下,天际线像是被泼了一盆脏兮兮的墨水。
就这么离开吗?
鹿野院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眉头难得地拧着,薄唇抿着。
“听着,苦荼,”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细细碾磨过才吐出来,“死兆星号在离岛靠岸的时间,变数太大。你不能等在那里,太显眼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离岛轮廓,又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风吹过草叶簌簌作响的原野,“找个地方,藏好,别让幕府军,尤其是天领奉行那些疯狗嗅到你的味儿。明白吗?”
他一边说,一边利落地解下自己腰间那个鼓囊囊的摩拉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
沉甸甸的分量坠得我手腕一沉。
“拿着,别逞强。买吃的,或者……万一需要跑得更远的路。”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攥紧了那袋摩拉,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他说得对,每一步都经过他那颗天才脑袋的精密计算,这是最稳妥的求生路线。
藏起来,等船,离开这个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噬的稻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