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极深的冰海里慢慢浮起。
仿佛置身无尽冬的寒冷。
最先感受到的是温暖,被一股绵长而坚定的暖意缓缓托起。
仿佛整个人被包裹在晒足了阳光的羽毛里。
鼻尖萦绕着一丝清甜的果香。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橙色火光,它在雕刻精美的壁炉里安静燃烧。
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铺,身上盖着触感顺滑的被子。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知觉正一点点回归。
“您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一位穿着素雅仆裙的女性坐在床边扶手椅上。
她约莫三十岁,气质沉静端庄。
“这里是……”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晨曦酒庄。我是女仆长爱德琳。”她微微点头,“您昏迷了近一天。老爷带您回来后,我们为您换了干净衣物,请了医生。”
她端起床头柜上温着的药汁:“医生说您寒气入体,需要调理。请先服药。”
我接过药杯,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
药汁苦涩,但咽下后一股暖流向四肢扩散。
“老爷吩咐,您安心住下就好。”爱德琳接过空杯,“一切费用由酒庄负责。”
“老爷?”我迟疑地问。
“迪卢克老爷,”她的语气带着自然的尊敬,“晨曦酒庄的主人,蒙德城一位备受尊敬的绅士。也是送您回来的那位男士。”
她的措辞简洁,但我能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那个男人身份的不寻常。
在酒庄的第一天,我没见到迪卢克老爷本人。
第二天,爱德琳陪我在酒庄内走动。当我透过落地窗看到窗外景象时,不禁屏息。
一望无际的葡萄园整齐排列,更远处,龙脊雪山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生机与死寂,如此突兀又和谐地共存。
“爱德琳小姐,”我忍不住开口,“我感觉好多了,或许该离开了。我的朋友在璃月一定很担心。”
她轻轻摇头:“不行。您冻伤初愈,绝不能长途跋涉。这是老爷的意思。”她顿了顿,“您可以写信,我会安排可靠的人送往璃月。”
我点头应下,当即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说明情况。
我给自己定了五天期限。
这期间,我也尽量不让自己闲着。
负责商务的埃泽先生健谈而热情,见我感兴趣,便详细介绍了蒙德酒业:“我们主要种植两种葡萄,酿造的葡萄酒在七国都享有盛誉……”
我听得入神,偶尔问些管理和贸易的问题。
埃泽侃侃而谈:“物流是关键。要确保葡萄酒在运输中保持最佳状态……”
后来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某次晚归的迪卢克曾问起我的情况。
爱德琳告诉他:“那位小姐很安静,但总想找点事情做,不愿白吃白住。”
埃泽则说:“她对商业颇有见解,虽青涩但问的问题都很在点子上。”
我被安排在二楼拐角的客房。
房间宽敞得令人不安,陈设精致。
我连触碰那些看似价值不菲的摆设都小心翼翼。
第二天晚上,沉稳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迪卢克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杯热牛奶。
他依旧穿着那身礼服,红发束在脑后,神情淡漠却不失礼貌。
“听说你恢复得不错。”他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爱德琳说你似乎住得不甚安心。”
我站在窗边,有些局促:“这里很好。只是太过打扰了。我准备再过两日就离开。”
他红色的眸子注视着我,没有直接回应去留问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告诉爱德琳。”
他的态度很明确。
提供庇护是他的选择,至于我是否接受、何时离开,他尊重我的决定。
这种疏离的尊重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谢谢您的牛奶,还有一切。”我真诚地道谢。
他微微颔首,没再多言便离开了。背影挺拔而孤高。
第三天深夜,我毫无睡意。
白天的见闻、对朋友的牵挂、对这座酒庄和它主人的好奇,在脑中交织。
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月光下的葡萄园。
饱满的葡萄串泛着诱人的光泽,不愧是晨曦酒庄的出品。
味道是什么样的呢。
忽然,葡萄园边缘靠近森林的方向,一道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个人戴着黑色的兜帽,鬼鬼祟祟地在一旁。
我本不想多事。
迪卢克不在,爱德琳已休息,埃泽也不在酒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我在床上辗转片刻,最终还是耐不住心里的不安。
悄悄披上外套,溜出酒庄。
在门廊边,我顺手抄起了一把园丁用的铁铲。
明明刚才还是一个人。这会儿那人的周围已经围了四五个深渊法师。
怎么哪里都有深渊法师。
提瓦特是被深渊法师占领了吗?
它们簇拥着那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低声交谈着。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想听清他们的对话。
那个兜帽身影的声音中性而低沉,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我已经足够小心,几乎屏住呼吸。
然而,就在我凝神细听的那一刻,那个身影毫无预兆地转头,兜帽下的阴影精准地锁定了我的方向。
被发现了……
对方没有明显动作,我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深渊法师齐刷刷转向我。
那个身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冰冷。随即,对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了,留下虎视眈眈的魔物。
我握紧铁铲。
跑是来不及了。
打就打吧。
深吸一口气,我主动冲了上去。
我挥舞,全凭一股狠劲和不要命的连续攻击。
铲风呼啸,我仗着身形灵活,专挑它们施法的间隙猛攻。
再厉害的法师也怕这种不间断的物理打击。
居然真被我抡飞了两个。
然而,在一次全力挥击后,铲子砸在深渊法师的护盾上,巨大的反震力让我虎口发麻,铁铲脱手飞了出去。
糟了。
剩下的深渊法师立刻围了上来。
“等一下。我有话要讲。”
那些深渊法师真的停下,直直地盯着我。在他们愣神之际,我撒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炽热的红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从我身侧疾冲而出。
熟悉的巨剑带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划出凌厉的弧线,将最靠近我的魔物尽数斩灭。
迪卢克挡在我身前,背影宽阔如壁垒。
他清理掉剩余的魔物,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战斗结束,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确认我除了狼狈外并无大碍。
他走到掉落的铁铲旁,弯腰捡起了那枚一直被我揣在衣兜里,此刻掉了出来的火系神之眼。
他拿着那枚毫无反应的神之眼走到我面前,递还给我。
红色的眼眸直视着我,语气平稳却强调:
“你的神之眼。”
我接过那枚属于香菱的石头,摇头老实交代:“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她暂时放在我这里。”
迪卢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神之眼交给别人?
这违背常理。
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在我坦诚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真伪。
最终,那点可能的恶意揣测消散了。
“好吧。”他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听杜拉夫——就是你救下的猎户说,你不顾自己生命危险。”
他斟酌着用词,那双惯常冷静的红眸里第一次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掺杂着不解和些许不赞同,“在无法保证自己生命的情况下。”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沉了些:“没有力量,却敢直面魔物。看到危险,选择的不是明哲保身。”
他注视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麻烦的闯入者,“为什么?”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因为,我有点好奇。再者,爱德琳小姐说酒庄周围很安全,而突然出现的深渊法师形迹可疑,他们的目的如果是酒庄可就糟糕了。不过……我也有点高估自己的隐匿水平了。”
迪卢克沉默了。
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才说:“先回去吧。夜里风凉。”
他送我回到酒庄门口。
临别时,我再次郑重道谢:“迪卢克老爷,非常感谢您这几日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他站在台阶下,月光洒在他身上,红发像暗夜中沉默的火焰。
“不必。”
他淡淡回应,转身融入酒庄的阴影里。
第四天清晨,我在餐厅遇见迪卢克。
他正在看一份报告,手边放着咖啡。
“早安。”我轻声问候。
他抬眼,微微点头:“早。休息得如何?”
“很好,谢谢。”
他示意我坐下,唤女仆送来早餐。新鲜的面包、果酱、煎蛋,还有一杯热牛奶。
好吃。
晨曦酒庄的食物都这么好吃吗。
品质极佳。口感丰富。
“关于昨晚的事,”他放下报告,红色眼眸认真地看着我,“你的勇气可嘉,但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请优先确保自身安全。”
我低头看着牛奶杯:“我知道了。但是,酒庄暂时收留我,我总得做些什么。”
“收留……不,这不是收留。留下你不是为了让你涉险。”他的语气平静。
早餐后,埃泽热情地邀请我参观酒窖。
巨大的橡木桶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这是我们的珍藏,”埃泽骄傲地介绍,“有些已经陈酿了十年以上。”
“运输过程中如何保持温度稳定?”我好奇地问。
埃泽眼睛一亮:“啊!这确实是个关键问题!我们特制了恒温箱……”
参观结束时,我在酒窖门口遇见了迪卢克。
他似乎在和埃泽交代什么,看到我时,目光柔和了一瞬。
“看来你对酒庄业务很感兴趣。”他说。
“只是好奇。”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比写论文有趣多了。”
他唇角微扬:“论文?”
“我是须弥教令院的学生,”我解释,“为了完成毕业论文,跑到各个国家学习打工经验。”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追问。
下午,我在房间里整理笔记时,爱德琳送来一套新衣服:“老爷吩咐为您准备的。蒙德天气转凉,您需要厚实些的衣物。”
那是一件质料很好的羊毛长裙,颜色是温暖的米白。
我抚摸着柔软的衣料,晨曦酒庄很耳熟,就连我这种学生都耳熟的地方。
影响力应该很大吧。
毕竟埃泽说,晨曦酒庄几乎笼盖了整个蒙德酒业。
第五天,离别的时刻到了。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去向迪卢克道别。
他在书房里,窗外是连绵的葡萄园。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我真诚地说,“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他转过身,红色长发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不必言谢。路上小心。”
“我已经准备了送你去璃月的车马。”
他又递给我一个钱袋:“这些应该够你用到璃月。”
我连忙摆手:“不,我不能——”
“收下吧。”不容拒绝的语气,无论什么时候听都让人一愣,“就当是……对勇气的赞赏。”
我最终接过了钱袋,感觉沉甸甸的。
临行前,他送我到酒庄大门。
秋日的风吹过葡萄园,带来成熟的果香。
“如果将来路过蒙德,”他看着我说,“晨曦酒庄永远欢迎你。”
我望着他红色的眼眸,在那片常日冷漠的火焰里,看到的是什么呢。
依旧是平静。
但很温暖。
“我会记得的。”我轻声说,“谢谢您的一切,迪卢克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