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发现你们都有神之眼诶……”
我受不了这过于沉重的安静,主动转移了话题,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腰间,“你们看,连神明都懒得搭理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大概觉得给我也是浪费?”
“苦荼……”
“无妨。”绫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端起茶杯,对着明月,也对着我,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些许,“神之眼,不过是外物。能于绝境中存续,于遗忘中前行,这份心性本身,已是罕有的神之馈赠。”他的话语依旧带着优雅腔调,却莫名地多了一丝温度。
他执起一枚豆沙味的团子,置于我的面前。
“家主大人说得对。”托马脸上重新扬起温暖的笑容,“苦荼小姐的坚强和乐观,比任何神之眼都珍贵呢!来,尝尝这个栗子馅的,我特意多放了糖!”
托马捏住一个饱满的栗子泥味的团子,摊开在手心,伸向我。
“对,吃团子吧。不够还有呢。”绫华也拿起一个芝麻味的团子递到我的面前。
呃……
我往左边看了看神里绫人,看着对面凑近的托马,目光又挪向右边的绫华。
这是要我一口气全吃掉的意思?
可是我只有一张嘴啊。
既然都是给我的,那我都要。
我一一收下,塞进嘴里,直到嘴巴鼓了起来,我才开始慢慢咀嚼。
“呵……”神里绫人掩嘴一笑。
托马挠了挠头:“其实,苦荼,你不用全都吃掉的啦……”
绫华点点头,手指攥着手帕,拂去我唇边的糯米粉。
“诶——!”
这就不用了吧。
我想要往后躲,却不料整个人快要往后倒去。
“苦荼!”
“苦荼……!”
“苦荼小姐!”
被三个人同时拉住的感觉。
为了不伤到我左手臂的伤口,绫人特意扶住我的肩膀,而绫华则是拽着我的右手腕,托马更是直接地扯着我的衣领,随后涨红着脸松开。
倒也不必如此。
不过,气氛好在重新活络了起来。
我们不再谈论沉重的过去,转而聊起了须弥的传说。
我讲得天花乱坠,绫华听得眼睛发亮,聊起稻妻各地不同的赏月习俗,聊起托马在蒙德时听过的那些童话,甚至聊起了神里兄妹小时候在月下捉萤火虫结果双双掉进水塘的糗事。
“哈哈哈……绫华好可爱呢。家主大人也非常……呃,哈哈……”只是脱口而出的评价,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词语更适合形容他,原本想笑笑敷衍过去,但没想到神里绫人格外注意我的话,他看着我,似乎在等我把话说下去。
一定要说吗。
“也很风趣。”
他收回了目光,依旧笑眯眯的。
热茶温了一遍又一遍,团子吃掉了一盘又一盘,好吧,大部分都是进了我的肚子里。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庭院,也笼罩着席地而坐的四人。
“须弥有个游戏,四个人刚好,不如我们一起玩吧。”
把桌案挪开,我们四个人靠得更近了。
“不,我猜是在左边!”
“托马你输了。”
“好吧……你的眼睛会骗人。”
我扬了扬嘴唇,这可不,在赛诺那边,我已经练就出一身绝技。
“家主大人,猜猜在哪只手上呢。方才是我让的你,现在难度上升了。”
我双手背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认真地抚着下巴,低头与我对视。
“应当是左手。”
咦……
第二次输在神里绫人身上,“家主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唔,是你的眼睛和身体,告诉我的。”
不应该啊。
我哪里有什么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细节吗。
夜渐深,脸颊微醺,暖意融融。
明明没有喝酒,但却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疲惫和放松感如同潮水般悄然袭来。
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像是会传染一般。
绫华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困倦的小鸟。
她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地,将头轻轻枕在了我的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了一句什么,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
托马似乎也倦极了,身体微微歪斜。
不过他没完全睡着。“苦荼,还讨厌我吗?”
“……”
“这几日,你的态度,我真的,还挺伤心的呢。”
……
“抱歉……”
大概是潜意识里还记得我左肩有伤,他并没有靠向我的左边,而是将头轻轻抵在了我完好的右肩上。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他也很快沉入了梦乡。
其实我想推开他的。
骗了我还想靠在我的肩膀。没请他吃毒蘑菇已经算我有良心了。
神里绫人还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月光勾勒着他俊美清冷的侧脸。他看着眼前这叠罗汉般睡成一团的三人,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愕然。
那是一种无奈,却又是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抬起手,似乎想揉一揉眉心。
好困啊……
我打了个哈欠。
眼睛迷迷糊糊眯着时,突然什么东西靠近我,我警惕地用手拽住。
握住了绫人的手腕,他手上正拿着羽织。我盯着他,眼神示意他要做什么。
“稻妻的夜,总是太冷。无论是哪里。”
他只是把羽织披在了这两个人的身上。
“你总是这样吗……”我轻声着,“在别人放下防备的时候,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他垂眸呢喃着,“抱歉,苦荼小姐,想必我再多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我……”
他的目光落到我扣住他手腕的胳膊上,我迅速移开手。
“那份证据,我会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稻妻背后的蛀虫,一个也跑不掉。”他的声音很轻,“这是社奉行的职责,也是,对你的交代。”
稻妻那些斑驳墙垣里的空洞,从不是哪个清晨突然裂开的豁口。墙皮上那道若有若无的缝,原是第一只白蚁探出触须时,在潮湿的石灰里刻下的逗号。
后来的岁月里,千万只白蚁用颚齿续写,把逗号拉成长句。
直到某个寻常午后,一阵穿堂风过,墙角突然簌簌落下碎块,才惊觉那看似坚实的内里,早已被岁月啃成了透光的网。
最烈的腐蚀从不是轰然的崩塌,而是无数个不起眼的叠加。
“至于你。”
“稻妻于你而言,或许已是龙潭虎穴,禁锢于此,名为保护。这非我所愿,也非长久之计。”
“北斗的死兆星号,近期会有一批新的特殊货物在离岛交接。届时,托马会带着你伪装成商客……”
他,在为我安排退路。
他知道北斗与我的关系。
他担心我会不信任他,所以他找来了北斗。我当然相信北斗。
“你要找的女孩,据悉,已从愚人众手中逃离。”
“那她现在人呢?”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瞧了那睡得不省人事的两位,我压低了声音。“拉尔夏,去哪了。”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只要逃离就好。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不过,这个,给你。”
他把一枚质地轻盈的指环放在我的手心上。“此物,是社奉行的一点心意。持此信物,日后若遇到不便之处,无论需要人手、信息还是资源,社奉行,乃至终末番,都将尽力为你排忧解难。”
这个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我打量着指环。
“这个,”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旁边,声音平淡,“是离岛临海一处小院的契约,还有稻妻城内位置尚可的一座庭院。地方不大,胜在清净。想你会喜欢。”
……送我一个即将离开稻妻的人……一本稻妻的房产?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我知你心系研究,璃月或许更适合你施展抱负。这些产业……若他日稻妻,尘埃落定,阴霾散尽,害虫肃清,重现天光之时……”他停顿了一下。
“若你愿意,可再回来看一看。”
我抬头看向他。
“那时,这些地方,或许能让你在异国他乡的旅途中,多一个歇脚之处。”
我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翻了翻册子,忽然一张小票慢悠悠地落到我的大腿上。
“这是稻妻与璃月几家商会、学府的学者津贴凭证,凭此可在指定商号学舍,支取一些经费和生活补助。聊胜于无,权当,为你在异国的研究略尽绵薄。”
这怕是对学者,最好的东西。比起直接的金银交付。这给足了我体面。
他将东西推到我手边,缓缓直起身,月光洒在他身上,一半明亮,一边沉入阴影。
就像他这个人,永远让人看不清全部。
“为什么……?”
“因为今夜的团子很好吃。”
“因为,你让绫华这段时间笑得很开心。”
“因为……一个奔跑的人,不该为了…而困在此地。”
托马蹭了蹭我的衣服,绫华呼吸渐渐平稳。
“我能为你做的,也止于此了。前路漫漫,望你珍重。”
轻薄的光,如夜色织就的薄毯,将这四个灵魂,轻轻拢在了一处。
清辉遍洒,万籁俱寂。
只有月光无声地见证着,这脆弱又温暖的,偷来的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