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回复那个“好”字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刚过。他当时正被几个技术骨干围着，讨论接口联调中出现的一个顽固bug，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承诺时，心里确实想着，等这个问题告一段落，就去扒拉几口外卖。
然而，技术难题如同纠缠不清的藤蔓，解决一个，又冒出新的。接口问题刚有眉目，数据标注团队又反馈标注标准存在歧义，需要算法组立刻澄清；这边标准刚统一，图书馆那边负责接口的供应商工程师又突然联系不上，说是家里有急事……项目就像一艘刚刚启航却遭遇暗礁的巨轮，每一个微小的漏水点都需要他这位船长立刻决策、调派资源去堵上。
时间在激烈的讨论、电话会议、代码审查和不断响起的邮件提示音中飞速流逝。外卖盒子在办公桌角落堆了几个，咖啡杯续了又续。陆宇完全沉浸在那个由代码、逻辑和 deadline 构成的世界里，忘记了疲惫，也忘记了时间。直到手机再次震动，不是工作消息，而是设定的凌晨零点提醒铃声，他才猛地从满屏的架构图中抬起头来。
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看向窗外，城市已经陷入沉睡，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他这才意识到，早已过了午夜。想起对沈清寒的承诺，心头掠过一丝愧疚。点开微信，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沈清寒发来的那碗面和自己的回复上。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打电话，怕她已经睡了，只是发了条消息：
【陆宇】：刚忙完，现在回去。睡了？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刻得到回复。陆宇关掉电脑，拿起外套，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走出办公室。写字楼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凌晨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绷后的虚脱。
驾车回到小区，地下车库比白天更加寂静冷清。停好车，他乘坐电梯上楼，心里盘算着沈清寒肯定早已熟睡，他得动作轻点，别吵醒她。
然而，当电梯到达所属楼层，他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家门时，却意外地发现，玄关的灯暗着，但客厅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他愣了一下，心头莫名一紧，轻轻推开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一隅。沈清寒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似乎睡着了。她面向着门口的方向，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等待中不知不觉睡去。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和她的手机。
而更让陆宇脚步顿住的是餐厅的方向。餐桌上，明显摆放着碗筷，甚至能看到用盘子倒扣着保温的菜肴。
她……一直在等他？等到现在？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自责瞬间攫住了陆宇的心脏，远比工作上的任何压力都要沉重。他承诺了要吃饭，却让她空等到深夜。
他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沙发边。沈清寒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但睡姿看起来并不舒服。陆宇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将她连同毛毯一起抱回卧室，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但或许是悬空感惊扰了她，又或许她本就睡得不安稳，在他的手臂刚刚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时，沈清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在她眼中停留了几秒，待看清眼前放大的是陆宇带着歉意的脸庞时，她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你回来了？”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
“嗯，回来了。”陆宇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歉疚，“吵醒你了。怎么在沙发上睡了？我抱你回房间。”
沈清寒摇了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几点了？你吃饭了吗？”她第一反应仍然是关心这个。
陆宇扶着她坐好，看了眼手表：“快凌晨一点半了。我……还没吃。”他如实回答，目光看向餐桌，“你一直等我？”
沈清寒揉了揉眼睛，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嗔怪：“你说忙完就回，我以为……不会太晚。饭菜可能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陆宇按住了手。
“别动，我去热。”陆宇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你坐着休息。”
“没事，我也饿了。”沈清寒坚持，和他一起站了起来。等待的焦虑和困倦在他回来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一起走到餐桌旁。沈清寒揭开倒扣的盘子，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清蒸鱼，番茄炒蛋，清炒时蔬，还有一盅明显是精心煲了很久的鸡汤。虽然放置久了，色泽稍暗，但依然能看出用心。
陆宇看着这些菜，喉咙有些发紧。自从创业以来，早已习惯了废寝忘食，习惯了用外卖随便对付一口，甚至习惯了饿过头就干脆不吃的随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为他亮着灯，准备好饭菜，等到深夜。
“你……什么时候做的？”他声音有些哑。
“下午睡醒后做的。”沈清寒一边将菜端进厨房，一边轻声说，“想着你晚上回来能吃口热的。没想到你这么晚。”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陆宇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沈清寒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身线，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归属感充斥着他的胸腔。白日在商场上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此刻都化为了绕指柔。
饭菜很快热好了，重新端上桌，热气腾腾，香气弥漫开来。
两人面对面坐下，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一点半，开始了一顿迟来已久的晚餐。
“项目……很棘手吗？”沈清寒给他盛了一碗鸡汤，轻声问道。
陆宇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冰冷的胃，也缓和了疲惫的神经。他叹了口气，没有像往常一样报喜不报忧，而是选择性地说了些能说的困难：“嗯，比预想的复杂。老系统兼容、数据标注、团队磨合……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没有详细描述技术细节，但沈清寒能从他的语气和眉眼间的倦色感受到压力。她安静地听着，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她最终只是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更多的抱怨或指责，“吃饭不规律，胃会受不了的。”
“知道了。”陆宇这次回答得格外认真，“以后尽量准时。要是太晚，你就先吃，别等我。”
沈清寒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知道，下次他若说回来吃，她大概率还是会等。这种等待，似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牵挂。
这顿饭吃得很慢，气氛温馨而宁静。没有白日的喧嚣，没有工作的压力，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他们聊了些琐事，沈清寒说了说白天看的书，陆宇偶尔吐槽一下合作方的不靠谱。窗外的城市彻底沉睡，而这一方小小的餐桌，却成了世界上最温暖的避风港。
吃完饭后，沈清寒要收拾碗筷，被陆宇坚决制止了。
“很晚了，你去洗漱休息，我来收拾。”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清寒也确实累了，没有再争，点了点头：“那你也快点，别弄太晚。”
等她从浴室出来，陆宇已经迅速收拾好了厨房，正站在客厅喝水。看到她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样子，他放下水杯，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干毛巾。
“坐下，我帮你擦擦。”
沈清寒顺从地坐在沙发上，感受着陆宇力道适中地帮她擦拭着头发。他的动作很仔细，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这一刻，白日里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陆总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细心照顾伴侣的普通男人。
擦得半干，陆宇放下毛巾，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清寒，”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谢谢。”
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的灯火，谢谢你的晚餐，谢谢你的……存在。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两个字里。
沈清寒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白天独自等待时的那一点点委屈和担忧，彻底烟消云散。她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快去洗澡吧，一身烟味和咖啡味。”
陆宇低笑一声，松开了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遵命，沈教授。”
等陆宇洗完澡出来，沈清寒已经躺进了被窝。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沈清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手臂，疲惫和安心感同时袭来，让她很快有了睡意。
“睡吧。”陆宇在她耳边低语，收紧了手臂。
“嗯，晚安。”沈清寒含糊地应着，沉入了梦乡。
陆宇却没有立刻睡着。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充实感。白日的疲惫和压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补偿。他知道，前方的挑战依然严峻，但有了这盏深夜为他亮起的灯，有了这个等他回家的人，他便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一切。
温柔乡，或许真是英雄冢，但更是英雄征战后，最渴望回归的港湾。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格外的沉，也格外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