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除夕前夜。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开始为明日的喧嚣预热,此起彼伏地炸响在寒冷的夜空里,将喜庆与团圆的讯息,粗暴地塞进每一扇紧闭的窗户。
而张甯,早已拉上了那块洗得发白、印着模糊花朵图案的布帘。头顶是打了几个笨拙补丁的旧蚊帐,微微泛黄的纱顶上,有一小块不知名的顽固污渍,见证了她无数个独自清醒的夜晚。
帘外,是后爸借着酒劲正在低声和母亲笑语,而弟弟早已把剩余的烟火打包装袋,只等明天带回爷爷家,痛痛快快地放一顿。
她躺下来,手里拿着那本《从一到无穷大》,目光却失焦地胶着在那块污渍上,迟迟没有翻页。
那些关于宇宙、星辰与无穷的宏大概念,此刻都失去了引力。她的思绪,如挣脱束缚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回了昨天下午。
那应该是春节前最后一次“补课”了。虽然很久以前,所谓的“补课”就已名存实亡,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读书刷题的自习课,但这个名义,依然被默契地保留着。他们约好,这几天各自在家,要把剩下的寒假作业全部扫尾,该看的书也要看完。
可一走出他家的门,气氛就全变了。
彦宸紧紧地牵着她的手,那温热的手掌,像是涂了某种强力的胶水,黏在她手上,再也分不开。他也不说再见,也绝不松手。就那么沉默地、固执地,一路将她往家的方向送。不算长的一段路,被他硬生生地磨蹭出了地老天荒的漫长感。
张甯其实也有些舍不得,那是一种淡淡的、像冬日暖阳般挥之不去的眷恋。可看着彦宸那副天塌下来一般的凝重表情,她又忍不住咬着嘴角偷偷憋笑。
从天上的云像什么形状,到路边那棵歪脖子树明年会不会被砍掉,再到明天可能会下雪的天气预报……所有的话题都显得那么的语无伦次,那么的笨拙可笑。那副模样,活像一个马上要被送上刑场的死囚,拼命地想要拖延最后的时间。
哪有那么舍不得的?
又不是远隔重洋,再也不见了。不过就是五六天而已。这家伙,演得跟他们马上要经历一场感天动地的生离死别似的。
傻不傻啊。
她这样想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翘起。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而娇媚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到近乎嘲讽的笑意,猝不及防地在她肩头上响起。
“啧啧,瞧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张甯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扫。
那只通体乌黑、皮毛油亮如绸缎的小黑猫张狂,此刻正无声咧嘴轻笑,露出两颗闪着寒光的尖牙,一瞬间出现在她肩头。狭长的琥珀色眼睛微微上挑,眼角带着勾人的飞霞,眼神满含纵容与玩味。它那如小钩子似的尾巴末梢一拨一拨地去挠张甯的耳后,弄得她痒痒的。
“才分开不到一天,魂儿都快跟着飞走了,”张狂伸出粉色的舌头,优雅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声音里满是戏谑,“嘴上笑人家搞得像生离死别,你自己呢?捧着本书一个小时了,一个字看进去了吗?”
张甯的眉梢微微一挑,不予理会,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书本上那些毫无意义的铅字。
“别听它胡说,”又一个温润而沉静的声音。那碧绿的双眸半阖着,透出阅尽千帆的悲悯和若隐若现的忧虑。一只纯白波斯猫甯谧端正地坐到了书本中央,尾巴轻柔搭在纸面上,宛如凝固的雕塑。它身形端庄优雅,长而蓬松的毛发如雪缎般洁白,承载着她最核心的理性、原则与深藏的悲伤。
“它只是将你最浅层的、不经思考的情绪,放大成了全部而已。”
“浅层情绪?”肩上的张狂嗤笑一声,尾巴尖儿不耐烦地扫了扫张甯的脖颈,带起一阵微痒的战栗,“甯谧,你装什么得道高僧呢?承认吧!昨天那只小狼崽子,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不放的时候,这小丫头片子心里那点小得意,那点‘他果然爱我爱到不行’的虚荣心,难道不是像刚出锅的爆米花一样,‘砰砰砰’地炸开了吗?”
“那只是多巴胺的正常分泌,”甯谧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声音依旧平稳如水,“面对异性热烈的、不加掩饰的爱意,产生愉悦感是生物本能,与深层决策无关。这并不能改变一个核心事实——他昨天的行为,幼稚,且冲动。”
“我呸!那叫赤诚!那叫热烈!”张狂“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四只小爪子在她肩膀上踩来踩去,像是在跳着某种充满了原始野性的舞蹈,“我的好主人,你听听它在说什么?它要把那份滚烫的、不计后果的少年心意,贴上‘幼稚’和‘冲动’的标签,然后分门别类地放进档案柜里锁起来!它就是这么煞风景!”
张狂凑到张甯耳边,用那魅惑的声音吹着气:“你敢说,当他那双眼睛,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湿漉漉地看着你,一遍遍地问‘你初六真的会回来找我吗’的时候,你心里没有一丝丝想要立刻把他揉进怀里,狠狠安抚的冲动?”
张甯的呼吸一滞。“揉进怀里…?!”
“那只是怜悯,”甯谧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丝清冷的、镇静的力量,“看到弱小而执着的生物,产生保护欲,同样是生物本能。但你要分清楚,这种怜悯,不应该成为你做出非理性判断的依据。”
“非理性?什么叫非理性?”张狂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都尖锐了几分,“我的好主人,你听听!它又来了!它要把你所有的心动、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感性,都打成‘非理性’的敌人!按照它的逻辑,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把彦宸这个人从脑子里彻底删干净,然后冷静地分析《从一到无穷大》里的四维空间距离,因为那才是‘理性’的、‘正确’的!”
张狂从她的右肩,轻盈地一跃,跳到了她的枕边,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像两团鬼火。它死死地盯着张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现在,真的能看得进一个字吗?”
张甯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不能。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他昨天那副傻样子。
“你看!她根本看不进去!”张狂得意地宣布,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语气,“甯谧!你这个伪君子!你嘴上说着要理智,要冷静,可你敢说,当彦宸那个傻瓜,在规划‘奇美拉’和‘夜莺’的时候,你没有被打动?当他心疼地摸着她的头,说‘宁宁,你受苦了’的时候,你那颗冰封的心,难道没有裂开一条缝吗?”
笔记本上,那只白色的波斯猫,久久地沉默着。
许久,甯谧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而是盛满了如同深海般、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是的,”它轻声承认,“我被打动了。甚至……非常。”
这个回答,让张狂都愣了一下。
“但是,”甯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轻轻的叹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提醒她,也是提醒我们自己——越是温暖的火焰,越要警惕被灼伤的危险。越是绚烂的烟花,越要为它那注定短暂的、消散后的冰冷,做好准备。”
它抬起头,那双悲悯的眼睛,穿过书本,穿过布帘,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张狂,你只看到了他此刻的热烈。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份热烈,能持续多久?他是一个注定要翱翔于九天的雄鹰,而我们呢?我们只是这片泥沼里,一株努力想要开出花的、卑微的芦苇。当他飞得越来越高,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他还会记得,曾经在泥沼边,为一株芦苇停留过吗?”
“那又如何?”张狂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管不顾的、属于赌徒的疯狂,“至少现在,这只雄鹰的眼里,心里,全都只有我们这一株芦苇!未来的事,谁说得准?难道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会被灼伤的‘未来’,就要拒绝掉眼前这份实实在在的、能暖到骨子里的‘现在’吗?甯谧,你那不叫理智,你那叫懦弱!你那叫因噎废食!”
“这不是懦弱,”甯谧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坚韧的、属于冰雪的固执,“这叫自我保护。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我们拥有的太少,所以,我们输不起。每付出一分真心,都要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在没有看到确定的、能够停靠的彼岸之前,将船牢牢地锚定在原地,是最稳妥的选择。”
“去你的稳妥!”张狂彻底炸毛了,黑色的毛发根根倒竖,“人生有几个五年十年可以让你去‘稳妥’地观察?等你看清楚了,那小子早就是别人的了!到时候,你就抱着你的‘稳妥’,一个人在这张小破床上,看着这块破蚊帐,孤独终老吧!”
“好了。烦死了!”
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两只猫激烈的争吵。
是张甯。
她缓缓地合上了那本《从一到无穷大》,将它放在了枕边。
张狂和甯谧同时安静了下来,齐齐地望向她。
她静静地听了一阵,帐外已经声响全息。母亲与继父的交谈声早已停歇,隔壁床上弟弟均匀的呼吸声,像一枚规律的节拍器,宣告着这个临时的家,已经彻底沉入了除夕前夜的睡梦里。家人们都已早早睡下,为明天的远行积蓄着精力。
万籁俱寂,只剩下窗外偶尔炸响的、零星的炮仗,像是为这个庞大的城市,进行着最后的心电图描记。
她将那本厚重的《从一到无穷大》小心地放在了枕边,像是在安放一个暂时无法抵达的、理性的宇宙。然后,她慢慢地、近乎于一种秘密仪式的姿态,从被子里,摸出了另一团截然不同的、混沌的存在。
那是她的“劫难”。
两根已经有些磨合顺手的竹制毛衣针,和一团……堪称色彩灾难的毛线。
那是一条织了约莫一多半的围巾。如果忽略掉那些时宽时窄、仿佛心电图般起伏不定的边缘,以及那些因为力度不均而大小不一、如同某种神秘密码的针脚,它……姑且可以被称之为一条围巾。
那简直是一场纺织业的灾难,一曲色彩学的悲歌。它坑坑洼洼,松松垮垮,针脚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宛如酒后绘制的地图。有些地方紧得像是要把毛线勒死,有些地方又松得能伸进一根手指,整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的结构。这件作品,与其说是御寒的织物,不如说更像是一件行为艺术的展品,主题大概是“混乱”与“熵增”。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团毛线在自己膝上摊开,两根毛衣针被她如握持手术刀般,以一种充满了学术研究意味的姿势,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战斗开始了。
她的眉头紧锁,嘴唇微抿,那双能轻易看穿函数陷阱、洞悉物理定律的清亮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那几道简单的、上下穿梭的回路,仿佛那不是毛线,而是某种极其复杂的高维空间模型。左手的针笨拙地挑起一个线圈,右手的针以一个极其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僵硬的角度,试图从下方穿过,再将毛线从后方勾出……
“我的眼睛……”
枕边,那只通体乌黑的张狂,用一只爪子戏剧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从爪子缝里漏出的琥珀色瞳孔里,充满了痛不欲生的神情。
“甯谧,快,用你的理论告诉本喵,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传说中,能直接对视觉神经造成永久性物理伤害的‘克苏鲁造物’?”
站在书本上的白猫那双碧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如同数据分析般的光芒。它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张甯那笨拙的、毫无效率可言的动作。
张甯显然没能驾驭好手中的毛线,一根红色的线头,不知怎么就和一旁的灰色线团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她停下来,耐着性子,用指尖一点点地去抠那个结,结果越弄越紧。
“看到了吗?”甯谧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问题出在基础力学上。你每一次穿针引线的力矩都不稳定,导致针脚张力的分布呈现出混沌的、非线性的特征。这直接破坏了织物整体的结构完整性,使其无法形成有效的平面支撑。至于这个结……”它顿了顿,用一种医学院教授解剖尸体般的口吻继续道,“这是典型的‘拓扑学死锁’。你试图用二维平面的逻辑,去解决一个三维空间的缠绕问题,从根本上就违背了基本的空间几何原理。”
“说人话!”张狂不耐烦地用尾巴抽了一下张甯的耳垂,语气里充满了鄙夷,“翻译过来就是:她手笨!还有,你分析个什么劲儿啊?现在是讨论力矩和几何的时候吗?问题的核心是,她为什么要用这种能让彩虹都羞愧到自杀的配色方案啊!”
它“嗖”地一下,从张甯的肩头跳到了那条围巾上,用它那梅花状的小肉垫,嫌弃地踩了踩那块红蓝交接的地方。
“我的好主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对‘颜色’这个概念有什么误解?还是说,彦宸那个家伙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的审美癖好?比如……喜欢在菜市场的垃圾堆里挖宝?”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的困惑,“你要是真想给他个惊喜,听我的,别织了。把这些毛线拆开,搓成一根结实的绳子,到时候把自己打个漂亮的蝴蝶结送过去,效果绝对比这个强一万倍!”
张甯没有理会它的疯言疯语,只是专注地与那个死结搏斗。终于,在牺牲了半根指甲之后,她成功地将那个结解开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毛衣针,继续她那缓慢的、如同蜗牛爬行般的编织大业。
“放弃吧,”甯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智者对愚者的怜悯,“从概率学上讲,以你目前的熟练度,想要在预定时间内完成一件尺寸合格、结构稳定、且没有明显瑕疵的织物,可能性低于0.1%。我建议你及时止损,将精力投入到成功率更高的项目中去。比如,为他默写一遍元素周期表,或者推导一遍麦克斯韦方程组,那同样能体现你的心意,且技术上毫无难度。”
“你闭嘴吧你!”张狂彻底炸毛了,它在那条丑得惊天动地的围巾上踱着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愤怒的黑豹,“心意!心意你懂吗?默写元素周期表?亏你想得出来!那是心意吗?那是考试!是抽查!是羞辱!我的好主人,别听它的!它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计算器!”
张狂停下脚步,凑到张甯的眼前,用一种蛊惑的、魔鬼般的语气低语道:“听我的,颜色丑,我们可以靠款式来救!别织围巾了,太普通了!我们把它改成……渔网!对,就是那种若隐若现、充满了禁忌感的渔网!你想想,等他生日那天,你让他穿上,那结实的胸肌,那性感的锁骨……啧啧,在网格的映衬下……”
张甯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烫了起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坏家伙的身影,以及“渔网”底下那若隐-若现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少年身体线条……她不禁也吞了口口水,赶紧打住,把这死猫的诱惑拒之门外。
“滚开!”她在心里低斥一声,感觉自己的耳朵尖都在发烧。
“哟,还害羞了?”张狂那充满了揶揄的笑声,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回荡,“刚刚是谁在吞口水啊?身体可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够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因为,就在刚刚,她走神的那一刻,右手那根不安分的毛衣针,不小心滑脱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圈,如同一个叛逃的士兵,悄无声息地从队列中溜走,迅速地向下滑落了两三行,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令人绝望的……破洞。
“完……完了……”张狂发出一声哀嚎,仿佛那破洞是出现在它自己油亮的皮毛上,“这下,‘菜市场垃圾’,变成‘被狗啃过的菜市场垃圾’了!”
张甯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举起那条残破的围巾,对着灯光,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因为脱线而形成的、小小的梯形破洞。
那就像一个嘲讽的、咧开的嘴,嘲笑着她所有的笨拙与徒劳。
“你看,”甯谧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带着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冰冷的悲悯,“这就是预兆。一个有缺陷的开始,一个不完美的礼物。它象征着这段关系中,那些我们无法掌控的、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放弃吧,主人。把它拆掉,从源头上,消除这个错误。或者,干脆就扔掉这团乱麻,对我们彼此,都好。”
拆掉吗?
张甯看着那个破洞,看着那些因为失去约束而蜷缩在一起的、断裂的线脚,眼神有些茫然。
是啊,拆掉它。
把这有一个半月的、笨拙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把那些被赋予了颜色的记忆,重新打回一团混乱的毛线。这样,就不会有送不出去的尴尬,也不会有被嫌弃的风险,更不会有那个该死的、证明了她有多笨拙的破洞。
这是最理智的、最正确的选择。
“别!”张狂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急切,“别听它的!不就是一个洞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的好主人,你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东西!也没有完美的感情!你以为那只小狼崽子是完美的吗?他冲动,自大,有时候还傻得冒泡!你不也一样?你固执,嘴硬,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永远是两码事!你们俩,都是有破洞的人!”
它一跃而起,跳到了张甯的肩上,用自己的小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所以,这条有破洞的围巾,才是绝配啊!”它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别补它!也别拆了!你就留着这个洞!等送给他的时候,你就酷酷地告诉他:‘喏,这是我织的,水平不怎么样,有个洞,你爱要不要!’他要是敢说一个‘丑’字,你就把它从窗户扔出去!他要是敢嫌弃那个洞,你就……”
“我就告诉他,”张甯突然开口,接过了张狂的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
她依旧举着那条围巾,目光却穿过了那个破洞,仿佛看到了彦宸那张傻气又执着的脸。
“我就告诉他,这个洞,是特意留的‘透气孔’。”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了一抹狡黠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弧度。
“免得他冬天戴着跑步,把自己给捂出痱子来。”
说罢,她不再理会那个破洞,也不再理会两只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的猫。她找到了断裂的线头,用一种她自己刚刚发明的、极其古怪却异常牢固的方法,在那一行的末尾,打了一个小小的、像蝴蝶结一样的死结,将那个小小的“梯形”,永远地固定在了那里。
它不再是一个错误。
从此刻起,它是一个“设计”。
窗外,夜色深沉。
蚊帐之内,一灯如豆。
少女低着头,正用她那双能解开宇宙无穷奥秘的手,为她生命里那个唯一的、炽热的少年,编织着一条全世界最丑的、却也最独一无二的围巾。
肩上,那只黑猫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将头埋进自己的爪子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呼噜声。
书上,那只白猫静静地看着她,碧绿的眼眸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忧伤,似乎被这豆大的、温暖的灯火,融化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