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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县的城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虽然依旧可见修补的痕迹,但城头迎风招展的“刘”、“关”字大旗,以及城门口精神抖擞、严格却不刁难盘查行人的守军,都透出一股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井然生气。

关平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夹杂在等待入城的人流中,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跃出嗓子眼。越是接近目标,那份期待与恐惧交织的情绪就越是强烈。父亲……真的会在这里吗?他还会认得自己吗?母亲口中的那位英雄,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衣衫褴褛的儿子?

轮到关平接受盘查时,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守城的队率看他年纪小,又孤身一人,风尘仆仆,便多问了几句:“小子,从哪里来?进城做甚?”

关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军爷,我……我从河东来,来寻亲。”

“寻亲?寻什么人?”

“寻……寻关羽,关将军。”关平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那队率愣了一下,周围几个士兵也投来惊讶的目光。关将军的威名在军中如雷贯耳,谁人不知?但这穷苦少年,竟是关将军的亲人?

队率神色严肃起来,上下打量着关平:“关将军?你可知关将军是何等人物?你与他有何亲故?”

关平鼓起勇气,抬起头:“关将军乃家父!我名关平,家母胡氏,乃河东解县人!特奉母命,前来寻父!”他生怕对方不信,急忙又从怀中掏出那份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皱巴巴的朝廷大赦文告,“军爷请看,如今朝廷大赦,家父往日之事已可……”

那队率接过文告看了看,又仔细端详关平的面容。这少年虽满面尘灰,衣衫破烂,但眉宇间的倔强与那双明亮的眼睛,隐隐约约竟真有几分关将军的神采!他不敢怠慢,态度立刻恭敬了许多:“小公子稍候,此事非同小可,容我即刻禀报上官!”

消息很快层层上传,最终报到了正在郡府处理公务的郡丞关羽这里。

当时,关羽正与孙乾核查春耕粮种发放的簿册。听闻亲兵来报,说城门口有一少年,自称来自河东解县,乃关将军之子,名唤关平,特来寻亲……

“啪嗒!”关羽手中的毛笔猛地掉落在竹简上,溅起几点墨渍。他那张总是如同重枣般沉静的脸上,瞬间血色上涌,又倏地褪去,丹凤眼骤然睁开,精光爆射,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僵在了原地。

孙乾见状,心中了然,连忙对那亲兵道:“可知那少年形貌?”

亲兵回道:“据城门口队率说,少年约十三四岁,风尘仆仆,手持大赦文告,言其母姓胡……”

“胡……氏……”关羽猛地回过神,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两个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尘封多年的情感闸门!那份对结发妻子的思念与愧疚,对从未谋面骨血的渴望与牵挂,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整理衣袍,大步就向府外走去,步伐竟有些踉跄。孙乾连忙示意亲兵跟上,自己也紧随其后。

郡府门口,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刘备、张飞也正好到来。刘备一脸关切,张飞则瞪大环眼,满是好奇:“大哥!听说二哥的娃娃找上门来了?真的假的?”

刘备按住张飞的胳膊,低声道:“翼德,稍安勿躁。”他看向脚步匆匆、神色前所未有的激动的关羽,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关羽几乎是一路疾行来到城门口。守城士卒见状,纷纷躬身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孤零零站在城墙根下的少年。

关平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忽然见城内一阵骚动,一位身着青色官袍、身高九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雄伟将军,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快步走来。那将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就锁定了他!

虽然从未见过,但母亲无数次的描述,以及血脉中那种奇异的共鸣,让关平瞬间认定——这就是他的父亲!关羽!关云长!

关羽也看到了关平。那少年瘦弱的身躯,破烂的衣衫,满是尘土和疲惫的小脸,但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却清澈、倔强,带着一丝恐惧,更多的却是渴望。那眉眼,依稀有着胡氏的影子,那轮廓,更与自己年少时有几分相似!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关羽一步步走到关平面前,他身材极高,需微微低头才能看清儿子的脸。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哽住。他缓缓抬起那只能挥动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却又怕惊到他,僵在了半空。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低沉而沙哑的问询,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你……你叫关平?你母亲……是河东解县胡氏?”

关平看着眼前这位威名赫赫、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措的父亲,一路上所有的委屈、艰辛、恐惧瞬间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他重重地点头,从贴身的破旧衣襟里,摸索出一块用破布层层包裹的东西,双手颤抖着捧到关羽面前。

那是一块半块玉佩,质地普通,雕刻着简单的云纹,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关羽看到这半块玉佩,瞳孔猛地一缩!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也从自己贴身的战袍内袋里,取出了另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半块玉佩!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组成了一枚完整的云纹佩!

这正是当年他离家时,留给妻子胡氏的念想!一分为二,各执一半,以期他日重逢!

无需再多言了!血脉、信物、容貌,一切都对上了!

“平……平儿!”关羽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那总是威严无比的丹凤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他猛地伸出双臂,将那瘦小的少年紧紧地、紧紧地搂入怀中!仿佛要将这缺失了十几年的父爱,在这一刻全部补偿回来!

这个钢铁般坚硬的汉子,此刻竟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呜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泪水,是对亡妻的愧疚与思念,是对骨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是对这孩子一路艰辛的心疼!

关平被父亲宽阔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着,感受到那从未体验过的、如山岳般厚重的父爱,所有的坚强顷刻瓦解,放声大哭起来:“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娘……娘她……她没了……她临死前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父子二人相拥而泣的画面,让周围所有铁血的军士都为之动容,不少人偷偷别过脸去,擦拭眼角。

刘备看着这一幕,眼眶也微微发热,心中充满了欣慰。张飞搓着大手,咧着嘴想笑,眼圈却也有些发红,嘟囔着:“好事!好事!二哥终于有后了!哭啥!该高兴!”说着,自己却用力吸了吸鼻子。

良久,关羽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他松开关平,用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替儿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尘土,看着那张与自己酷似的小脸,声音依旧沙哑:“平儿,苦了你了……是爹对不起你们母子……”

关平用力摇头:“不苦!能找到爹,什么都不苦!”

刘备这时才走上前,温声道:“云长,此地非叙话之所,孩子一路辛苦,先回府中,沐浴更衣,好好歇息,再细说不迟。”

关羽这才想起周遭众人,连忙收拾心情,但拉着关平的手却丝毫未松。他对着刘备,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大哥……多谢大哥!”这一谢,包含了太多。谢刘备当年的询问,谢刘备派人寻找,谢此刻的理解与关怀。

刘备扶起他,笑道:“你我兄弟,何须言谢!这是天大的喜事!走,回府!今日当设家宴,为我这侄儿接风洗尘!”

回到郡府,刘备立刻吩咐人准备热水、新衣、饭食。关羽亲自带着关平去洗漱,看着他身上那些长途跋涉留下的细小伤痕和冻疮,这位沙场猛将的心又是一阵阵揪紧。

沐浴更衣后,换上一身干净新衣的关平,虽然依旧瘦弱,却显得清秀精神了许多,那眉宇间的英气,越发像关羽。

在家宴上,关平才慢慢将自己和母亲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以及母亲临终遗言,细细道来。听得关羽虎目含泪,刘备、张飞、甘棠等人亦是唏嘘不已。

“好孩子!”张飞用力一拍桌子,吓得关平一哆嗦,“以后跟着你爹,跟着你刘大伯和张三叔,看谁还敢欺负你!等你身子养好了,三叔教你练丈八蛇矛!”

关羽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了慈爱与坚定:“平儿,往后,爹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母亲的遗志,爹记住了!从明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我教你读书习武,定要将你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儿!”

关平重重地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父亲的崇拜。

刘备举杯道:“今日云长父子团聚,乃天意使然,亦是我等之大喜!来,满饮此杯,祝我侄儿从此否极泰来,前程似锦!”

众人纷纷举杯庆贺,郡府中充满了难得的温情与欢声笑语。

夜幕降临,关羽亲自将疲惫不堪的关平送入安排好的卧室,看着他沉沉睡去,才轻轻掩上门。他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心中百感交集。失而复得的儿子,让他冷峻的人生仿佛注入了新的暖流,也让他肩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这乱世远未结束,未来的路或许更加艰难。但此刻,拥有家人,拥有兄弟,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仿佛更加沉重,也更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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