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的夏日,曹操复仇的怒火如同炙热的阳光,灼烧着徐州大地。兖州军势如破竹,又连克数城,兵锋所向,直指徐州腹地。徐州治所郯城危在旦夕,城中一日三惊,老州牧陶谦如坐针毡,愁白的须发更添几分凌乱。
“曹孟德……这是要绝我徐州生路啊!”陶谦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老泪纵横。曹操纵兵屠戮的暴行已传遍徐州,沿途百姓惨遭荼毒,更是让他背负了巨大的道德压力和心理恐惧。
就在这绝望之际,两道消息如同微弱的烛火,给陶谦带来了一丝希望。一是沛相袁忠、彭城相汲廉,此二人与陶谦素来交厚,闻听徐州有难,竟不顾自身安危,各引兵五千,星夜兼程,前来驰援。二是麾下典农校尉陈登提醒,兖州名士陈宫,曾与曹操有旧,且为人刚正直言,或可请其为说客,劝说曹操罢兵。
陶谦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方面急令曹豹等人接应袁忠、汲廉的援军,另一方面,立刻修书一封,备下厚礼,派心腹密使火速前往兖州,恳请陈宫出面斡旋。
然而,陶谦的希望之火很快便被残酷的现实浇灭。
曹操中军大帐内,曹操面色阴沉,听着斥候关于袁忠、汲廉援军动向的禀报。
“哼!不自量力!”曹操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陶谦老儿,还想垂死挣扎?元让!”
“末将在!”猛将夏侯惇应声出列。
“命你率精骑五千,于援军必经之路天峡谷设伏!给我干净利落地吃掉这两支兵马!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助陶谦者,便是与我曹操为敌,唯有死路一条!”
“遵命!”夏侯惇领命,狞笑着大步出帐。
数日后,天峡谷。袁忠、汲廉一心救援,轻敌冒进,全然未察险地。待大军半入谷中,只听一声鼓响,两侧山坡箭如雨下,滚木礌石轰隆而落!夏侯惇亲率铁骑从谷口杀入,截断归路。兖州军以逸待劳,又是埋伏,顿时杀得两支徐州援军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袁忠、汲廉虽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双双战死沙场,一万援军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郯城,陶谦闻讯,如遭雷击,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更是面如死灰,彻底陷入了绝望。曹操此举,不仅斩断了他的外援,更是向所有潜在的支援者发出了最血腥的警告。
就在此时,陶谦派往兖州的密使带回了消息:陈宫答应前来一试,但成与不成,实难预料。
又过了几日,曹操大营外,一名文士风尘仆仆而至,正是陈宫陈公台。他听闻曹操屠城之举,又受陶谦所托,心中激于义愤,兼有故人之情,故而星夜赶来。
“烦请通传,故人陈宫,求见曹兖州。”陈宫对守卫朗声道。
守卫入内禀报。曹操此刻正与诸将议事,闻听陈宫来了,眉头立刻皱起。他何等聪明,岂能不知陈宫来意?
“哼,必是为陶谦老儿做说客来了。”谋士戏志才冷笑道。
曹操沉吟片刻。他虽恨陈宫当年在兖州时弃他而去,但终究念及旧日情分,且陈宫名望甚高,不好直接拒之门外。
“让他进来吧。”曹操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陈宫整了整衣冠,步入大帐。但见帐内武将谋士分列两旁,杀气腾腾,曹操端坐主位,面色冷峻,不怒自威。
“公台,别来无恙。”曹操率先开口,语气疏离,“不在兖州着书立说,何以远来这兵凶战危之地?”
陈宫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宫此来,非为别事,特为曹兖州与徐州百万生灵而来。”
曹操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哦?为我?还是为那陶谦老儿?”
陈宫正色道:“曹兖州,令尊嵩公不幸遇害,宫亦感悲痛。然嵩公之死,据闻乃流寇所为,至今未有确凿证据指向陶使君。兖州兴问罪之师,兵临城下,陶使君或有过失,然徐州百姓何辜?兖州军所过之处,城池焚毁,生灵涂炭,老弱妇孺亦不能免,此岂仁者之师所为?岂不闻‘杀降不祥,虐民必亡’?宫实不忍见兖州陷于不义,亦不忍见徐州化为焦土,故冒死前来,恳请兖州明察秋毫,暂息雷霆之怒,若查明真凶果系陶谦,再兴兵讨伐不迟!”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帐内不少将领闻言,亦面露惭色或思索之色。
然而,曹操此刻已被“杀父之仇”和扩张的野心冲昏了头脑,更兼陈宫提及当年旧事,心中怨气被勾起。他猛地一拍案几,厉声道:“陈公台!你还有脸面来见我?!昔日我待你如何?你却弃我而去!今日又为何人而来?为陶谦?为徐州百姓?谁人为我曹操着想?!我父尸骨未寒,你竟在此大谈仁德道义!你说非陶谦所指使,证据何在?若无证据,便是包庇逆贼!我意已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陶谦及其党羽,还有这徐州,皆要为我父殉葬!你休要再言!”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夹杂着个人怨愤与冷酷决绝,让陈宫脸色煞白,身躯微颤。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有些狰狞的曹操,与记忆中那个虽有雄略却尚存几分理想的曹孟德判若两人。他知道,再多说已是无益,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陈宫仰天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凉:“曹孟德……你……你变了!既如此,宫……无话可说。告辞!”说罢,转身便走,背影萧索。
曹操看着陈宫离去,并未阻拦,只是冷哼一声。
陈宫出了曹营,回首望了望那连绵的军帐和隐约传来的哭声,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陶谦托付之事已彻底无望,自己也无颜去徐州见陶谦。怅然良久,他调转马头,向着西南方向而去——他要去投奔素有名望、且对曹操渐生不满的陈留太守张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