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刘备大军自邺城北上,旌旗猎猎,铁甲铿锵。庞统、贾诩、刘晔、荀谌、辛评、辛毗等谋士乘车随行,典韦、管亥、丁奉等将各率本部兵马,连同随军神工营工匠、辎重车队,绵延十余里,直指壶关。
壶关,太行八陉之一,扼守并冀咽喉。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中间关城依险而建,城墙高逾四丈,皆以巨石垒砌,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前唯一通道宽不过三十步,大军难以展开,历代皆为兵家必争之地。
关内府衙正堂,气氛凝重如铁。袁尚高踞主位,一身锦袍玉带,面容虽仍带着几分年轻气盛,但眼底深处已有了被现实磨砺出的阴鸷。袁熙坐于左侧,神色憔悴,眼神游离。右侧,审配正襟危坐,花白胡须微微颤抖,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不屈。尹楷、李孚等将分列两旁,人人面带忧色。
案几上,摊开两封书信。
一封是刘备亲笔,言辞恳切,许以高官厚禄,承诺善待袁氏族人,只求“共扶汉室,安黎庶”。另一封,则是他们的母亲刘氏手书,墨迹间仿佛还带着邺城闺阁的脂粉香,字字泣血,句句含泪:
“吾儿尚、熙亲览:邺城已破,家门零落……刘使君仁德布于四海,宽厚着于天下。今亲笔致书,许以生路,此天赐良机,万不可失……望吾儿明大势,识时务,早作归计......刘使君仁德,必善待我儿......母刘氏泣血手书。”
袁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信纸,眼眶通红。自并州与兄长合兵以来,他日夜担惊受怕,既要面对外敌,又要应付并州内部之间的矛盾。此刻见母亲手书,字字如刀,割在心头。
“三弟……”袁熙抬起头,声音哽咽,“母亲在信中说得明白。刘备既许以生路,我军困守孤关,外无援兵,内乏粮草,又能撑到几时?不如……不如降了吧。保全性命,方为上策。”
“二公子何出此丧志之言!”审配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熊熊,“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岂能屈膝事一织席贩履之徒?!”
他转向袁尚,拱手沉声道:“主公!切不可听信妇人之言!刘备所谓仁德,不过收买人心之伪善!今其虽据河北,然隐患重重:曹操在濮阳虎视眈眈,关羽伤愈未久,顿丘、白马防线随时可破;幽州胡骑虽退,然张飞等部兵马也元气大伤;并州士族多持观望,人心未附。此正我军据险坚守,以待天时之机也!”
审配走到地图前,枯瘦的手指重重点在壶关:“壶关天险,易守难攻。我军三万,粮草足支半年。刘备大军顿于关下,日久师疲。曹操新败,必不甘心,若闻刘备北上,定会再攻顿丘,
届时关羽必危,刘备必然分兵回救。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待其首尾不能相顾,我军便可出关反击,收复河北,未必不可!”
他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诸将:“更何况,主公乃袁公嫡子,河北正统。若降刘备,纵得性命,也不过一闲散侯爵,仰人鼻息,郁郁终生!袁公在天之灵,岂能瞑目?!”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满堂将领无不动容。尹楷、李孚等将齐声道:“审公所言极是!愿随主公死守壶关,与刘备决一死战!”
袁尚面色变幻不定。他看了看母亲的信,又看了看激愤的审配和诸将,心中天人交战。降,可保性命,但从此寄人篱下,再无翻身之日;战,尚有一线生机,若真如审配所言,能等到曹操进攻、刘备分兵之机……
“三弟!”袁熙急道,“审公所言虽有道理,然……然母亲尚在邺城,我等若顽抗到底,岂不置母亲于险地?且刘备大军将至,张合、夏侯兰、张勋已陈兵关下,张飞、张辽等将更是攻入太原郡。壶关虽险,能挡十万大军几日?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二兄!”袁尚突然厉喝,眼中血丝隐现,“你太天真了!刘备此人,外示仁厚,内藏奸诈。他若真欲保全我袁氏,何不先放母亲来壶关团聚?将母亲留于邺城为质,再以书信诱降——此乃攻心之计,你看不出来吗?!”
他起身,走到袁熙面前,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父亲英雄一世,败于刘备,已是奇耻大辱。你我兄弟若再降刘备,袁氏四世威名,将彻底扫地!届时天下人将如何看我袁家?史笔如铁,将如何书写你我?是苟且偷生的败家之子,还是力战不屈的忠烈之后?!”
袁熙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袁尚继续道:“母亲手书,字字血泪,吾岂不痛心?然正因母亲在敌手,你我更当振作,守住这壶关,守住父亲最后的基业!待他日破敌复起,迎回母亲,方是真孝道!若今日降了,纵得性命,也不过行尸走肉,又有何面目去见母亲?!”
这番话,半是真情,半是权谋。袁尚深知袁熙心软,必须以大义、以孝道、以家族荣誉相激。
果然,袁熙眼中挣扎更甚。他想起父亲袁绍昔日的威风,想起袁氏门庭的辉煌,想起母亲温柔的笑容……终于,他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三弟……我听你的。”
“好!”袁尚重重拍他肩膀,转身对众将,“传令三军:死守壶关,绝不投降!再有言降者,斩!”
“诺!”
军令传下,关内守军加紧备战。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箭矢火油准备充足,各处隘口增设岗哨,日夜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