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关城内,袁尚因军心浮动,担心壶关难以坚守,摔碎了今日第三个茶碗。碎片四溅,茶水浸湿了地毯。他喘着粗气,眼中血丝密布,像一头困兽。
“五日了!整整五日!我军伤亡过半,箭矢用尽,滚木礌石拆了民房还不够!外面刘备的器械却越打越多!审公!你告诉我,这关还能守多久?!”
审配站在堂下,花白的头发散乱,眼中布满疲惫。他何尝不知军心已散?何尝不知壶关终将难守?然他受袁绍知遇之恩,托孤之重,宁死不降。
此刻见袁尚如此,知劝也无用,只得道:“主公,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刘备攻心之计虽毒,然只要壶关不破,时日一久,其师老兵疲,自有变故。”
“变故?还有什么变故!”袁尚吼道,声音嘶哑如破锣,“曹操在濮阳一动不动!张飞、张辽已攻占大半个太原郡!我们困守孤关,内外交困,还能有什么变故?!母亲在邺城为质,二兄战死关前,袁家……袁家就要亡了!”
他跌坐回椅中,双手抱头,肩膀剧烈颤抖。
审配心中凄然。他想起袁绍,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雄踞河北的英主。想起邺城塌前,袁绍拉着他的手说:“正南,我若有不测,尚儿就托付给你了。”
而今,他辜负了这份托付。
正此时,亲兵急奔入堂,声音带着惊恐:“主公!审公!刘备军……又开始攻城了!这次不一样!他们的器械……前所未见!”
袁尚与审配对视一眼,疾步冲出府衙,登关楼眺望。
关下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数十架前所未见的巨型投石机已然就位,那投石机比之前大了近倍,底座如房屋,机臂长如巨蟒,需两百人操作。机臂缓缓扬起,绞盘吱呀作响,令人牙酸。
更有关前二十辆铁甲冲车,车身覆盖双层铁皮,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车顶设有了望孔,隐约可见车内人影。
“放!”
关下传来一声厉喝。
数十块巨石呼啸升空!每块皆重达八百斤,在空中划过漫长弧线,带着死亡的啸叫,狠狠砸在关墙上!
“轰——!!!”
地动山摇!关墙剧烈震颤,砖石崩裂如雨!一段长达三丈的女墙竟被直接砸塌,守军惨叫着坠落,血肉模糊!
紧接着,第二轮巨石又至!
“轰!轰!轰!”
关墙在巨石的轰击下呻吟、颤抖、崩裂!裂缝如蛛网般蔓延,灰尘遮天蔽日!
铁甲冲车开始推进。关头守军放箭、投石、泼油,箭矢钉在铁皮上纷纷弹开,滚石砸在车顶只留下凹痕,火油顺着斜面流淌,烧不穿双层铁甲。
冲车缓缓抵近关门,撞锤开始摆动。
“砰——!”
沉闷的撞击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关门向内凹陷,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顶住!顶住!”尹楷在瓮城内嘶吼,亲自扛起巨木。然而下一撞接踵而至——
“咔嚓!”
门闩断裂!关门向内轰然洞开!
“关门破了!”刘备军中爆发出震天欢呼!
“亲卫队随我来!死守关门!”袁尚拔剑狂吼,率五百亲兵冲下关楼。
刚到瓮城,头顶又一轮巨石砸落!一段关墙竟被砸出巨大缺口,砖石如瀑布般倾泻!
“主公小心!”亲兵扑倒袁尚。烟尘弥漫中,袁尚爬起,抹去脸上血污,望向关外——那里,刘备大军如决堤洪水,从缺口、从破门汹涌而入!
云梯架起,飞云梯伸展,士卒如蚁附般攀上关墙!
血战,从清晨持续到黄昏。
瓮城成了修罗场。袁尚亲兵拼死抵抗,与涌入的刘备军展开肉搏。刀剑相击,血肉横飞,每寸土地都在争夺。尹楷、李孚重伤,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袁尚浑身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挥剑砍翻一名敌兵,抬头望见关楼上,审配仍在指挥。那个老人双目圆睁,须发戟张,如一头衰老却不屈的雄狮。
“审公……”袁尚喃喃。
夕阳西下时,刘备终于下令鸣金收兵。
攻城部队缓缓退出,留下满地尸骸。瓮城虽未完全失守,但关门已破,缺口已开,壶关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袁尚瘫坐在箭楼废墟中,甲胄破碎,剑刃卷口。审配拄着剑走来,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幽光,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草草包扎着,血仍不断渗出。
“主公,今日虽守住瓮城,然关门已破,外墙缺口三处。我军伤亡已逾四千,箭矢滚木消耗殆尽。刘备器械精良,若明日再攻……”
他没有说下去。
袁尚抬头,望向邺城方向。暮霭沉沉,千里之外,母亲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在深闺中垂泪叹息?是否在怨恨他这个不孝子,不听劝告,执意顽抗?
他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如枭,在血腥的黄昏中回荡:“审公,你说……我若降了,母亲会高兴吗?”
审配浑身一震,缓缓跪倒,老泪纵横:“主公!不可啊!袁公在天之灵……”
“父亲……”袁尚喃喃,眼中终于落下泪来,“父亲会原谅我的,对吧?为了母亲,为了……袁家最后一点血脉。”
审配以头触地,哽咽不能言。
残阳如血,照在这对穷途末路的主臣身上。
而关外,刘备大营灯火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