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长沙城门，喧嚣的声浪与各种复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轱辘声……交织成一曲鲜活而嘈杂的市井交响乐。
阿忆瞪大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如同刚出壳的雏鸟，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他紧紧挽着慕砚青的手臂，脑袋却不停地左右转动，生怕错过任何一点风景。
“宿主大大！您看那个！捏面人的！捏得好像啊！”
“哇！那边有耍猴戏的！好多人围着看！”
“咦？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好像是……臭豆腐？书上说闻着臭吃着香！宿主大大，我们去尝尝吧！”
慕砚青被他吵得有些头疼。他习惯于绝对的安静，习惯于俯瞰众生，而非置身于这沸沸盈天的人潮之中。周遭凡人的气息、欲望、情绪，如同浑浊的浪潮，不断冲刷着他敏锐的感知。这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周身散发的寒意不自觉又重了几分，让靠近他们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打个寒颤，绕道而行。
然而，阿忆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或者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新奇的世界吸引了。
“宿主大大，您怎么了？不舒服吗？”阿忆终于察觉到慕砚青的沉默与周身更冷的气息，仰起脸，关切地问道，那双蓝眼睛里写满了纯然的担忧。
看着这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慕砚青心中那丝不耐悄然消散了几分。他摇了摇头：“无妨。”
“那就好！”阿忆立刻又开心起来，拉着他就往一个卖糖油粑粑的小摊前凑，“宿主大大，我们先吃这个！看起来金黄金黄的，一定很好吃！”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看着这一对气质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兄弟”（他自行判断），热情地招呼：“两位公子，来份糖油粑粑？刚出锅的，又甜又糯！”
“要要要！来两份！”阿忆抢着回答，然后眼巴巴地看向慕砚青。
慕砚青沉默地付了钱——他自然有办法幻化出这个时代的货币。
阿忆接过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糖油粑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得他直抽气，却还是眯起眼睛，满足地喟叹：“唔！好吃！好甜！好糯！宿主大大，您也快尝尝！”
他将另一个递到慕砚青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分享的喜悦。
慕砚青看着那沾满糖油、看起来颇为甜腻的食物，并无食欲。他这具身体，本就不需要凡间食物。
“宿主大大~尝一口嘛！就一口！”阿忆又开始撒娇，举着糖油粑粑，踮着脚往他嘴边送，“真的很好吃！您不尝尝怎么知道呢？来嘛来嘛~”
那期盼的眼神，那微微嘟起的嘴唇，与记忆中季鲸落得到什么好东西时，总是第一个想到要分享给他的模样，再次重叠。
慕砚青僵持了片刻，在那糖油粑粑几乎要蹭到他唇边时，终于微微低头，就着阿忆的手，极其快速地、浅尝辄止地咬了一小口。
甜。腻。糯。
一种他早已遗忘的、属于凡俗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
并不难吃，但也绝谈不上喜欢。只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怎么样？好吃吧？”阿忆期待地问。
“……尚可。”慕砚青淡漠地评价，取出手帕，擦了擦并未沾染任何油渍的唇角。
阿忆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夸奖，开心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自己啊呜啊呜几口就把剩下的糖油粑粑吃完了，然后又拉着慕砚青冲向下一个目标——卖糖人的摊子。
一路上，阿忆几乎尝遍了沿途能看到的所有小吃。臭豆腐，他捏着鼻子吃了一口后，眼睛一亮，连连称赞；葱油饼，他吃得满手是油；糯米糍粑，他粘得牙齿都差点被黏住……每尝一种，他都要极力推荐给慕砚青，而慕砚青总是在他软磨硬泡、甚至抱着他手臂摇晃的攻势下，勉强尝上一小口。
慕砚青发现自己对这具“弟弟”般存在的系统，底线正在一降再降。他允许他挽着自己，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叽叽喳喳，允许他吃这些“不洁”的凡俗食物，甚至……允许他将吃了一半的食物递到自己嘴边。
这太不像他了。
可每当他想冷下脸，对上那双充满依赖和快乐的蓝色眼眸时，所有拒绝的话语便都哽在了喉间。
就当是……偿还一些亏欠吧。他对自己说。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们就这样，一个清冷如冰，一个活泼似火，挽着手，穿行在长沙城最繁华的街巷。慕砚青的存在，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纷扰与潜在的麻烦隔绝开来，而阿忆则在他的纵容下，尽情体验着他渴望已久的“人间烟火”。
直到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阿忆才揉着吃撑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宿主大大，今天真是太开心啦！”他仰着脸，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谢谢您！”
慕砚青看着他那被晚霞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逛也逛了，吃也吃了，是时候……该去面对那被搁置了十年的红府了。
只是，经过这半日与阿忆如同寻常人般的游逛，他心中那丝关于回归的迟疑，似乎被冲淡了些许。或许，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麻烦。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带着阿忆于市井间流连时，关于“一位银发蓝眸、气质如冰的绝世公子带着一个精致少年逛遍长沙小吃街”的传闻，已经如同长了翅膀般，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