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隔间冰冷的门板紧贴着我的后背,那微弱的嗡鸣声似乎不再仅仅来自通风口,而是直接在我混乱的颅腔内震荡。
苏蔓颈后那个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微小电极片,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我的脑海,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玩偶…程序…调整…
秦昀那冰冷残酷的话语——“我不需要一个分心的玩偶”、“调整时间加倍”——此刻有了最恐怖、最直接的注解。
那不是比喻,是陈述!是赤裸裸的现实!苏蔓的顺从、她的空洞、她的恐惧,甚至她偶尔试图挣扎的细微动作,都可能是那个冰冷贴片操控下的结果!
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很可能也是这个恐怖控制体系的一部分!
愤怒像沸腾的岩浆在我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我吞噬。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
秦昀是谁?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拥有怎样的手段和势力,才能将一个人变成这样?!而陈晚……她显然知情!
她不仅是知情者,更是这个体系的维护者!她看我的那个警告眼神,冰冷刺骨!
我该怎么办?冲出去揭露这一切?拿什么揭露?一个没有标签的药瓶?一段偷听来的、无法证明的对话?
还有苏蔓颈后的电极片——它那么微小隐蔽,苏蔓本人会承认吗?她会、或者说,她“敢”承认吗?
在秦昀和陈晚的双重控制下,她恐怕连说出真相的意志都被剥夺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我。我发现自己闯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黑暗、更危险的漩涡。
这里没有温情,没有祝福,只有冰冷的程序和残酷的控制。而我,这个意外卷入的伴娘,此刻就像一只误入精密捕兽笼的飞蛾,脆弱得不堪一击。
“叩叩叩。”
隔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是谁?陈晚?秦昀?
“林宴姐?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陈晚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清脆活泼的调子,仿佛刚才走廊里那个眼神冰冷的警告从未发生过。“派对快结束了,姐夫让我来找你,有点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我说一下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但这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这演技,这无缝切换的能力,简直令人胆寒。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颤抖,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在,马上出来。”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脸色惨白,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血液回流。不能露馅!至少在弄清楚状况、确保自己安全之前,绝对不能!
我打开隔间门。陈晚就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眼神清澈,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她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哎呀林宴姐,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这里空调太冷了?走走走,姐夫在休息室等我们呢,有暖气的!”她的触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力道恰到好处地引导着我往外走。
观澜会所的休息室比露台更加私密奢华,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秦昀已经坐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放松,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着。看到我们进来,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林小姐,坐。晚晚,你也坐。”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带着掌控者的笃定。休息室里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却无法驱散我心中那片巨大的阴影。他越是表现得温文尔雅,我越能感受到那表象之下深不可测的冰冷和危险。
陈晚挨着我坐下,依旧挽着我的胳膊,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婚前派对还算顺利,辛苦两位了。”秦昀放下酒杯,目光温和地扫过我和陈晚,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蔓蔓的状态,你们也看到了,需要更多的休息和……细致的照顾。婚礼在即,为了确保一切都能按照最完美的流程进行,不留任何遗憾,”他顿了顿,从旁边一个精致的黑色皮质公文包里,取出了两份装订整齐的文件。
文件的封面是简洁的白色卡纸,上面印着两行加粗的黑体字:
晨曦庄园婚礼伴娘职责细则
及保密协议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婚礼流程的详细说明,以及一份需要两位签署的保密协议。”秦昀将两份文件分别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他的动作随意,语气也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婚礼是人生大事,细节繁杂,又是直播,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份细则,明确了两位作为伴娘在各个流程节点上的具体职责、站位、动作要求,甚至包括表情管理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标准流程。”他指了指那份看起来足有十几页厚的文件。
然后,他的目光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手指轻轻点在那份相对薄一些、只有两三页的保密协议上。
“至于这份保密协议,主要是基于婚礼的私密性考虑。毕竟来宾中有不少重要人士,婚礼现场的一些独家设计细节和影像资料,也不希望过早外泄或被不当利用。更重要的是,”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蔓蔓最近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比较敏感脆弱,她的一些小状况、小情绪,或者婚礼筹备过程中任何可能引起外界不必要猜测和议论的细节,作为最亲近的伴娘,都需要严格保密。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维护这场婚礼的完美和神圣性。”
为了她好?维护完美和神圣性?
这些话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我几乎能想象苏蔓听到“为了她好”这几个字时,身体会如何颤抖!维护完美?维护的是谁眼中的完美?是苏蔓的幸福,还是秦昀那病态的控制欲和完美的展示品?
“姐夫考虑得最周到了!”陈晚立刻接口,语气充满了崇拜和理所当然。
她松开我的胳膊,拿起属于她的那份协议,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动作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签好啦!姐夫你放心,我保证严格按照细则来,一个字都不会乱说!”她将签好的协议推回给秦昀,笑容灿烂,眼神里是对规则绝对的信奉和服从。
秦昀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林小姐?”
我的指尖冰凉。那份薄薄的保密协议,此刻在我眼中重若千钧。
它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保密”,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份封口的契约!一旦签下,就意味着我默认了这一切的“正常”,默认了对苏蔓异常状态的视而不见,甚至可能成为他们掩盖真相的帮凶!
我艰难地翻开那份保密协议。条款密密麻麻,措辞严谨而冰冷,带着法律文本特有的疏离感和压迫性。
保密义务:伴娘须对婚礼筹备及举行期间获悉的所有非公开信息,包括但不限于新娘新郎的个人状态、婚礼流程细节、场地布置、来宾信息、影像资料等,承担永久保密义务。
行为规范:伴娘须严格遵循《婚礼伴娘职责细则》,服从婚礼总指挥(秦昀先生)的一切指令,不得擅自行动或发表不当言论。尤其强调:不得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形式(包括言语、文字、眼神、肢体动作)单独与新娘进行超出婚礼流程必要范围的、非公开的交流或接触。
形象管理:伴娘须保持积极、得体、符合婚礼氛围的精神面貌,维护婚礼的正面形象。不得流露出任何可能引起宾客猜测或影响婚礼喜庆氛围的负面情绪或疑惑。
责任归属:如因伴娘违反本协议及细则规定,导致婚礼进程受阻、新人声誉受损或产生其他不良影响,伴娘须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法律责任及经济赔偿。
最终解释权:本协议及细则的最终解释权归秦昀先生所有。
尤其是那条“不得单独与新娘进行任何非必要交流或接触”,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字里行间!这分明就是针对我!针对我在派对上看到的一切!他们要把苏蔓彻底隔绝起来,切断任何可能让她“失控”或泄露秘密的外部联系!
而“最终解释权归秦昀先生所有”,更是将所有的生杀予夺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
我的目光扫过陈晚。她已经签完了,正用一种看似天真无邪、实则隐含催促和监视的目光看着我,嘴角依旧挂着甜笑。
秦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沙发的皮质扶手。
笃、笃、笃……那声音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我的神经上。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温和的笑意早已褪去,只剩下沉静的、洞悉一切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在等。等我的选择。
拒绝?后果是什么?他刚才在走廊里对苏蔓的威胁言犹在耳——“你知道后果”。对我这个“意外”卷入的伴娘,他会如何“处理”?那个冰冷的电极片……会不会……?
签?签下这份卖身契,成为这个恐怖剧场的沉默观众和被迫演员?眼睁睁看着苏蔓在深渊中沉沦?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滑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陈晚的目光,秦昀的注视,茶几上那份冰冷的协议,还有苏蔓颈后那个闪烁的电极片……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死死地缠绕、收紧。
秦昀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微微挑眉,无声地催促着。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和犹豫。在绝对的力量和未知的恐怖面前,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正义感,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得几乎没有知觉。我拿起那支沉重的签字笔,笔尖悬在保密协议签名栏的上方,微微颤抖着。
陈晚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
秦昀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笔尖落下。
“林宴”两个字,扭曲而无力地出现在洁白的纸页上。
像一道屈辱的烙印,也像一张通往更深黑暗的通行证。
我将签好的协议推过去,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秦昀拿起协议,目光扫过我的签名,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完成了一笔满意的交易。他拿起另一份厚厚的《婚礼伴娘职责细则》,连同他刚才签好字的另一份保密协议副本,一起递给我。
“很好。”他的声音恢复了那惯有的温润,仿佛刚才的威压从未存在。
“这是细则副本和你的协议。务必仔细阅读细则,熟记于心。婚礼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位参与者的完美配合。尤其是你,林小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相信,你会是一位非常‘称职’的伴娘。”
他将“称职”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我接过那两份文件,纸张冰冷而沉重,像两块寒冰,冻僵了我的双手。
“谢谢秦先生。”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自己的。
“晚晚,”秦昀转向陈晚,语气恢复了那种纵容的温和,“送林小姐出去吧。顺便,把蔓蔓的药给她送过去,提醒她按时吃。”
“好的姐夫!包在我身上!”陈晚立刻跳起来,重新挽住我的胳膊,力道比之前更紧了些,几乎是挟持着我往外走。“林宴姐,我们走吧!姐夫你放心,我会提醒蔓蔓姐吃药的!”
药…又是药!
我麻木地被陈晚拖着,走向休息室的门口。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秦昀依旧坐在沙发里,姿态闲适,端起那杯琥珀色的酒,轻轻抿了一口。他英俊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如同最完美的雕塑。但在我眼中,那完美的表象之下,已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从中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冰冷气息。
而那份签着我名字的保密协议,正安静地躺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像一张被恶魔攥在手中的灵魂契约。
我转过头,跟着陈晚走入外面依旧“得体”喧嚣的派对尾声。那份沉重的细则和协议攥在手里,像一副无形的镣铐。
称职的伴娘…呵。
从现在起,我成了这座黑暗剧场里,一个被规则束缚的、沉默的囚徒。而苏蔓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