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二十三个影子出现在卡桑加的警戒线外。他们像一群被战火熏黑的幽灵,在晨雾中缓缓显形。
打头的老汉拖着条扭曲的右腿,焦黑的铁匠围裙还挂在脖子上。他怀里抱着个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物,布缝里露出半截烧焦的儿童手臂——那是他六岁孙女最后剩下的部分。一个多月钱帕帕的燃烧弹落在他家铁匠铺时,他正给孙女打制生日礼物的小铁马。
有两个女人共用一条头巾,露出的半边脸有着相同的烧伤疤痕。她们身后拖着辆自制板车,车上躺着个不断咳嗽的少年——唯一逃过屠村的儿子,肺里还卡着那夜吸入的烟灰。妹妹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那是她徒手扒开燃烧的房梁找丈夫尸体时烧掉的。
十五岁的阿丹背着空空的羊皮囊,右眼蒙着渗血的布条。他的牧羊犬被帕帕的人当着他的面烤熟了,那些人一边吃一边逼他学狗叫。现在他总是不自觉地用牙齿撕咬自己的下唇,直到满嘴血腥。
戴破眼镜的男人紧攥着本烧焦的课本,封面上《小学算术》的字样还依稀可辨。
五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像狼崽般挤作一团。最大的那个背着用床单打的包袱,里面装着他们从火场抢出的一些物品。
哨兵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抖。这些新来者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气味——不是汗臭也不是血腥,而是那种被烈火舔舐过的人特有的焦苦味,像烤过头的面包混着绝望的灰烬。
季博达推开人群走来时,老铁匠突然跪下,颤抖着解开那个可怕的包裹。烧焦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个融化变形的铁马玩具。
收下我们吧。老人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我们不要军饷,只要...他的声音碎在晨风里,但所有人都听见了未说完的那个词——复仇。
炊烟升起时,二十三个新碗摆在了食堂长桌上。每只碗里都多了块珍贵的方糖——这是狂龙提议给新成员的礼物。但没人动这些糖块,它们慢慢在热气中融化,像极了那些再也不会落下的眼泪。
仓库阴影里,半耳队长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新缴获的武器。
破晓的冷光刚舔到训练场的边缘,指挥组老民兵炸雷般的吼声就撕开了晨雾:
立——正!
二十三个撞击地面的声响像记闷雷。
向右看——齐!
鞋底刮擦粗粝土地的声浪里,牧羊少年独眼中的焦距晃了晃。老班长的皮带地抽在他大腿外侧:狗崽子!队列里走神,战场上就丢命!少年被抽得一个趔趄,却像弹簧般弹回原位,嘴角咬出的血丝。
雨季偶尔出现的烈日把土地烤出蒸腾的热浪。新兵们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在裤腰处积成深色的圆斑。教师丈夫的眼镜腿在鼻梁上烙出红痕,镜片后的眼睛却一眨不眨。
收腹!老班长枪托捅在咳血少年凹陷的腹部,你以为帕帕的子弹会绕着你走?少年青白的脸憋得通红,突然爆发出一串咳嗽,喷出的血沫子在阳光下像细小的红宝石,却始终没挪动半步。
齐步——走!
铁匠的瘸腿在踢腿时慢了半拍,整个横队顿时像缺齿的梳子。
孤儿们最小的孩子跟不上步幅,索性被同伴架着胳膊悬空前行。五双小脚在离地十厘米处机械地踢踏,扬起一溜滑稽的尘土。
队形变换
散开——!
队伍瞬间炸成散兵线。寡妇妹妹的脚突然被卡住,她直接扑倒在地翻滚出战术动作,起身时满嘴是泥,却精准落在自己的战术位置上。
老班长嘴角抽了抽,突然把哨子扔给独眼的牧羊少年:你来喊口令。
少年愣了片刻,突然用牧羊时召唤群犬的尖利口哨吹出韵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整个队列随着这非人的节奏变换队形,像群被诡异笛声控制的提线木偶。
夕阳西沉时,季博达站在了望塔上俯视。训练场上的人影被落日拉得老长,那些原本参差不齐的影子,此刻竟融合成一片漆黑的钢铁森林。
月光下,老民兵独自擦拭着磨损的皮带。
而在新兵宿舍的帐篷里,简易的木板床整齐排列着。
清晨的集市上,蒸锅掀开的白色雾气混着烤肉的焦香,在步枪擦拭油的刺鼻气味中倔强地升腾。
季博达站在指挥部门口的沙袋工事上,望着小镇主街上新搭起的二十多个帐篷摊位。一个戴着犹太小圆帽的商人正用放大镜检查从帕帕仓库缴获的金表,旁边摊位上的非洲妇女把政府军制式水壶改造成咖啡滤斗,深褐色的液体滴进印着英文字母的马克杯里。
原本三天一开的粮站现在排起长队。
季博达咬着铅笔头记账:
- 玉米粉和木薯粉的消耗从每周4袋暴涨到5袋
- 盐罐子总是很快见底
- 最紧俏的是辣椒粉,这个东西是真的能把本来难以下咽的木薯粉哄骗进嘴里
轮值的保障排不得不征用帕帕留下的威士忌酒桶煮汤,橡木桶让野菜汤染上了荒诞的醇香。
季博达的记事本上,还潦草地画着卡桑加的人才分布图——
铁匠老卡托,他的铁匠铺终日炉火不熄,能将报废的坦克履带锻造成锋利的砍刀。最惊人的是那柄用反坦克地雷外壳打制的铁锤,一锤下去能同时砸平三枚变形的弹壳。他独腿站在铁砧前的身影,成了新兵们最好的意志训练教材。
木匠兄弟,这对双胞胎能把任何木材变成杀人利器。他们用教堂长椅改装的枪托,贴合肩线的弧度精确,可以很好的贴合;用棺材板削制的弓弩,射程比土制手枪还远三十米。最近正在试验用荆棘丛制作陷阱,倒刺上淬着兽医调制的麻醉药。
屠夫哈桑,这个前政府军炊事兵能在十分钟内完整剥下一张疣猪皮。他改装的屠宰钩现在挂着成排的枪械零件——用处理牲畜内脏的手法保养武器,枪管里的积碳比专业通条清理得还干净。他教新兵们如何用匕首从关节处分解尸体,这门课没人敢缺勤。
商贩玛蒂娜,这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心算速度比计算器还快。她能在枪林弹雨中准确估算出:
- 一发RpG的成本≈2.5袋面粉
- 三箱弹药≈一个儿童半年的学费
- 帕帕的金表≈西侧哨塔急需的望远镜
她的摊位成了非官方后勤部。
裁缝阿米娜,她用缴获的降落伞绸缝制的战术背心,内衬能插十个弹匣还不影响活动。
兽医老杰克,这个酒糟鼻黑人老头治牛练就的手艺,现在用来救人。他发明的三色药粉:
- 红色(火药+磺胺粉):止血
- 黄色(烟草末+抗生素):防感染
- 蓝色(兽用镇静剂):镇痛
理发师莫西,他的剃刀是从手术器械改装的,最受欢迎的服务是用枪油护理胡子——据说这样在野外能防蚊虫。
季博达合上笔记本时,铁匠铺的打铁声、木匠的刨子声、课堂里的算术声正交织成奇特的交响乐。他突然意识到,这支民兵队伍最强大的不是那五六百杆枪,也不是那些火箭弹迫击炮,而是这些在战火中淬炼出的生存智慧。
夜风吹来烤玉米的香气,混着枪油和廉价香水的气味。六百人的呼吸让卡桑加的温度比往年起码高了几度,连月光照在铁皮屋顶上的反光都变得滚烫。
晨雾还未散尽,玛蒂娜的摊位前已经堆满了待交易的货物。她粗壮的手指像拨弄算盘一样清点着:
- 三块镀金怀表,这些都是帕帕参谋官的收藏
- 五瓶法国香水
- 一捆丝绸领带,这些是最适合部落酋长做腰带
- 一套完好无损的咖啡具
- 一把镀金手枪,十发镀金子弹
- 一张白狮子皮
这些足够换二十头牛。她在账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牛头标志,如果去卡鲁族的地盘,他们的巫医最爱这种香水。
半耳队长蹲在地上,用匕首在泥土上画出路线图:一班前出侦察,二班侧翼警戒,三班垫后,四班负责搬运物资。
季博达踢了踢装满奢侈品的木箱:四十人分四组轮换,每组负责不同任务——
记住,他拍了拍半耳队长的肩膀,我的一排长,带回来多少猎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每个班都学会独立运作。
队伍刚离开卡桑加十公里,侦察组就发现了疣猪踪迹。狩猎组的新兵正要拉弓,半耳突然打手势制止——他独耳微动,听到了更危险的动静。
半耳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二班绕后,三班制造噪音。
当惊慌的疣猪冲向侦察兵藏身处时,整个一排展现了惊人的默契:
驱赶,惊吓,阻拦,击杀。
当天傍晚,三头疣猪、两头羚羊和两个蜂巢被送回卡桑加。
狂龙见三班带回来了这么多猎物,赶忙组织留守人员处理猎物,安排三班人员休息调整。
第二天黎明前的薄雾中,这畜生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二班长擦着脸上被豹爪挠出的血痕,却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他踢了踢花豹塌陷的颅骨——那是被侦察组用石块吸引注意力后,狩猎组用改装过的捕兽夹给予的致命一击。
三只羚羊整齐地排列在一旁,喉咙处的刀口干净利落。负责宰杀的士兵手上还沾着血,正用羚羊的皮毛擦拭匕首:放血放得干净,肉不会腥。
半耳队长蹲下来检查猎物,残缺的左耳微微抽动。他掰开花豹的嘴,发现齿缝里卡着一小截军用皮带——这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吃过人的家伙。
剥皮时小心点,他指着豹腹的旧伤疤,这是制式武器的枪伤,附近可能有溃兵或者猎人。
二班回卡桑加。”半耳队长小声的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正午的烈日下,运送队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起伏的丘陵间。花豹的尾巴在担架边缘一摇一晃,像活着时那样骄傲。而几十公里外的卡桑加,已经支起了大锅。
二班的人回到卡桑加的时候,季博达正在擦拭那支很久没用过的SVd。他望着墙上新添的花豹皮草,突然对二班长说:等你排长回来告诉他,下次我要完整的豹牙。
黄昏时分,当第一缕炖肉的香气飘过训练场时,新兵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第三天卡鲁族的村落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烟熏肉和发酵蜂蜜酒的气息。玛蒂娜站在酋长的茅草屋前,脚边摊开的货物在尘土中闪闪发光——镀金怀表、丝绸领带、法国香水瓶反射着最后一道日光,像是刻意铺开的诱惑。
老酋长库鲁巴蹲坐在豹皮垫上,浑浊的眼珠紧盯着那瓶标着香奈儿5号的香水。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瓶身,突然打了个喷嚏——浓烈的花香惊动了趴在他脚边的猎豹,那畜生龇着牙向后缩去。
这个,玛蒂娜突然拧开瓶盖,往自己手腕喷了一下,然后伸到老酋长鼻子前,能让女人像鬣狗追羚羊一样追着你跑。
围观的部落战士发出哄笑,但眼神却黏在她手腕上移不开。玛蒂娜趁机把香水喷在旁边年轻战士的皮裙上,顿时引起一阵推搡和嗅闻。
二十头牛?库鲁巴嗤笑着摇头,露出镶着金牙的犬齿,最多十头。
玛蒂娜不慌不忙地取出怀表,地按开表盖。性感女郎的照片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机械指针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故意把表放在酋长最宠爱的第四任妻子面前——那年轻女人立刻发出惊叹,涂着赭石颜料的手指悬在照片上方颤抖。
十五头牛,酋长让步了,但眼睛还盯着咖啡壶,再加五桶蜂蜜。
玛蒂娜突然变戏法似的抖开一条丝绸领带,紫红色的花纹在风中如水般流动。她径直走向酋长已成年的长子,把领带松松地系在他挂着狮牙项链的脖子上。
在北方,她抚平领带褶皱,只有最尊贵的战士才配戴这个。年轻战士的胸膛立刻挺高了三寸。
老酋长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般深陷。他挥了挥手杖,两个少年立刻拖来一张生疥癣的豹皮:加上这个,换那面镜子。他指着玛蒂娜藏在腰间的梳妆镜。
交易的高潮发生在日落时分。玛蒂娜突然取出个镀银的酒壶,往咖啡壶里倒了半杯威士忌。混合着咖啡香气的酒味飘散开来,老酋长的鼻子像猎犬般抽动。
最后条件,她晃着酒壶,液体在壶里发出诱人的声响,三十头牛,全部蜂蜡。她意味深长地补充。
当夜,在篝火映照下,卡鲁族的少年们驱赶着牛群进入临时围栏。半耳队长注意到其中三头牛的角上绑着红布条——这是部落标记问题牛的方式。
那几头踢人。翻译低声解释,他们故意的。
玛蒂娜却笑了,从行囊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鼻环:告诉孩子们,谁能让这三头牛戴上这个,奖励一罐果酱。
部落的孩子们立刻像鬣狗般扑向牛群。而此刻,老酋长正躲在茅屋里,对着梳妆镜尝试各种表情,香水瓶和怀表摆在供奉祖先的神龛上——取代了原本的狮牙和鸵鸟蛋。
当夜,篝火晚会上,一排的士兵们吃着烤牛肉,看卡鲁族战士用缴获的领带表演战舞。半耳偷偷记下了这个部落的布防弱点——他们太依赖毒箭,近战毫无章法。
回程时,牛群的铃铛声惊起了灌木丛中的珍珠鸡。玛蒂娜的账本上新画了个蜂巢图案,旁边标注着:卡鲁族蜂场西南侧2公里——最佳侦察点。
半耳队长摸了摸新得的铜耳环,心想这趟交易换来的远不止三十头牛。当第一颗星星亮起来时,他听见队伍里有新兵在学卡鲁族的战歌,跑调得厉害,却充满生气。
季博达在镇口迎接他们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士兵们眼中的自信。半耳残缺的耳朵上多了个铜环——卡鲁族给勇士的礼物,在夕阳下像枚新生的勋章。
下次,他接过玛蒂娜递来的账本,上面画满了牛头和蜂巢的图案,我们去更远的部落。
月光下,新到岗的哨兵正用卡鲁族教的法子,把蜂蜡涂在哨塔的齿轮上防锈。夜风送来牛粪的气息,混着蜂蜜的甜香,让整个卡桑加闻起来像个荒诞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