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鞋跟碾过庙里积年的碎砖,凉意顺着鞋底往骨头里钻。
她把瓷瓶往怀里又拢了拢,那抹诡异的紫光在月光下更显刺目——分明是祖父笔记里写的青木神露,该是晨雾般的淡青,此刻却像浸了紫甘蓝汁的水,在瓶壁上洇出浑浊的晕。
白姑娘?铁牛的粗嗓门在身后炸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
他蹲在供桌前,用短斧拨拉着半块朽木,这破庙看着没鬼,就是味儿不对。他抽了抽鼻子,像是...死耗子烂在墙缝里?
白桃的手指在药囊上顿住。
她记得方才进门时那股腥气,原以为是枯叶腐土的味道,此刻经铁牛提醒,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
她转头看向陆九,对方正背靠着破门,月光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棱角——方才易容成张副官时沾的胡茬胶还没擦净,此刻正随着他抿紧的嘴角微微颤动。
先查神露。陆九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王师长的人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追来。
白桃应了声,找块相对干净的青石板坐下。
她解瓷瓶的手有些发颤,瓶口刚打开条细缝,一缕甜腥便涌了出来——不是龙涎香的馥郁,倒像是熬煮过久的鹿血。
她掏出银针在瓶口晃了晃,银尖迅速爬上暗紫,比方才更浓了几分。
是龙胆草。她突然出声,惊得小梅怀里的铜铃叮铃一响。
小丫头正蹲在墙角逗一只花斑猫,闻言立刻凑过来,发梢的野花扫过白桃手背,姐姐你说啥?
白桃没答,从药囊最里层抽出本裹着蓝布的旧笔记。
纸页翻得哗啦响,终于停在某页——祖父白景明的小楷力透纸背:青木神露者,取晨露凝于玉,佐以龙胆草汁调和。
然龙胆喜离火,未熟者性偏,露色必变。她指尖重重按在二字上,离卦方位。
陆九已经走到她身侧,低头扫过笔记:离卦属南,正合我们要去的方向。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胶,但王师长的人肯定在南下必经之路设卡。
那咋办?铁牛把短斧往地上一杵,震得供桌下的老鼠地窜出来,老子能砍翻十个八个,可带着小丫头和秀才,跑不快。
白桃的目光扫过众人:铁牛脖颈上的汗渍还没干,李秀才的青布衫被火药烧了个洞,小梅的布鞋底裂开条缝——都是跑了半夜的人,再硬闯卡子确实凶险。
她忽然想起药囊里还剩半瓶龙涎香粉末,又摸出个装蛇蜕灰的小瓷罐。
引虫香。她把两种粉末倒在掌心搓匀,龙涎香招虫,蛇蜕灰驱鸟。
撒在东边山道,毒虫多了,王师长的人不敢硬闯。
陆九挑眉:你怎么知道东边有山道?
方才跑过野竹林时,我数了竹叶的方向。白桃把药粉拢进纸包,竹梢往西偏,东边必有风路——山民采药走的小道。
李秀才突然轻咳一声。
众人转头,见他正蹲在供桌后的青石板前,指尖抚过砖缝里一道极细的刻痕:这纹路...像八卦的阳爻。他抬头时眼里发亮,我爹说过,普济寺地下有震卦地宫的暗门,要三阳交汇才能开。
铁牛立刻凑过去,短斧往砖缝里一撬。的一声,半块石板陷了下去,露出下面青黑的石砖,每块砖上都刻着阳爻符号。
三阳交汇,该是三个时辰的日影?李秀才摸着下巴回忆,我爹说,子时、卯时、午时的日光分别照在这三块砖上...
现在是子时。白桃抬头看月亮,月光正透过破屋顶的窟窿,在第三块砖上投下银斑。
她蹲下身,指尖按在那砖上——果然比周围凉些,第二块...卯时的日头该从东边窗棂进来。她指向左侧半堵残墙,墙根有个碗口大的洞,那个窟窿的位置,卯时日光会照在第二块砖。
第三块午时...铁牛挠了挠头,这破庙中午能有日头?
不用等。小梅突然开口。
她举起铜铃晃了晃,清越的铃声撞在断墙上,竟卷来一阵风。
那风绕着供桌转了两圈,突然拔高,直往屋顶的窟窿钻去——月光被风推着,像根银线似的,从窟窿里漏下来,正正照在第二块砖上。
是风引光。李秀才眼睛亮得惊人,我爹说过,巽卦后人能用风借光!
白桃感觉后颈发热。
她想起祖父笔记里夹的泛黄纸条:巽之始,离之终,药归本源,方可破局。原来小梅的铜铃,竟是开启巽卦机关的钥匙。
当第三块砖也被月光照亮时,地宫里传来闷响。
铁牛一斧劈开最后层浮土,露出向下的石阶。
白桃摸出火折子点燃,火光映在石壁上,照见一行熟悉的小楷:离火之地,藏真药之根;若遇困厄,可用朱砂引解之。
是祖父的字!白桃的声音发颤。
她翻开药囊,最底层果然躺着个红绸包,打开来是细如面粉的朱砂粉,他...他早就料到我们会到这里。
陆九的手指轻轻抚过石壁上的字,火光在他眼底跳动:白老先生这局,布了至少二十年。
嘘——铁牛突然竖起耳朵。
他的短斧地砸在地上,外面有人!
众人立刻熄灭火把。
白桃被陆九拽进暗室时,撞在石壁上,后腰的玉坠硌得生疼。
透过暗室的缝隙,她看见几个影子晃进庙门——为首的人穿着黄呢子军装,肩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王师长最器重的张副官。
搜仔细了!张副官的声音像淬了冰,师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露。
白桃感觉小梅的手在发抖,小丫头的铜铃贴在她手腕上,凉得像块冰。
她透过缝隙往外看,月光正爬上张副官的皮鞋尖,照见他靴底沾着新鲜的泥——是东边山道的红土。
引虫香...白桃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原以为能引开追兵,没想到王师长的人竟绕了过来。
更让她心惊的是,张副官的目光正往供桌后的暗门扫——那里的浮土虽然重新盖了,却还留着铁牛短斧劈过的痕迹。
暗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白桃摸了摸怀里的瓷瓶,紫得发黑的神露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她又摸了摸药囊里的朱砂粉,祖父的字迹还在眼前晃。
离卦地宫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滴水声,一下,两下,像谁在敲梆子。
陆九的呼吸拂过她耳尖:别急。他的手按在她后腰,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我有数。
白桃没说话。
她望着暗室外晃动的手电光,忽然想起祖父笔记最后一页的话:离火虽烈,可炼真金;困局之中,当见月明。此刻暗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却莫名想起离卦方位的地图——那是片被红土覆盖的山坳,山坳里有眼温泉,温泉边长着一人高的龙胆草。
张副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白桃摸到暗室角落有块凸起的石头,形状像离卦的符号。
她轻轻一推,石头竟往里陷了半寸,传来细微的声。
身后的地宫里,突然传来更清晰的滴水声。
这次不是两下,是三下,像谁在敲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