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漫过城墙时,白桃的棉鞋尖已经抵住了旧洋行仓库的砖缝。
陆九的手掌虚按在她后肩,隔着两层粗布都能摸到他肌肉绷紧的弧度:“西侧岗哨换班还有一刻钟。”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余光扫过仓库锈蚀的铁门——门环上缠着的铁丝新得扎眼,“有人刚来过。”
小梅缩在两人中间,怀里的卦镜被捂得温热。
她望着门楣上斑驳的“和记洋行”招牌,突然拽了拽白桃袖口:“姐姐,童谣里的‘小梅子找家门’,是不是就到这儿了?”她睫毛上沾着雪,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玻璃弹珠。
白桃喉结动了动。
怀里的铜牌正贴着她心口,离火印记烫得几乎要灼穿棉衣——那是井中女子留给小梅的,也是引他们入虎穴的饵。
她摸了摸小梅后颈,那里的胎记仍泛着灰白,与井中女子重叠的影子又在瞳孔里晃了晃。
“跟着我。”她将银针袋往掌心按了按,“无论看到什么,别松手。”
铁门被陆九用铁丝钩挑开时,霉味混着一股甜腥的药香涌出来。
白桃的鼻尖刚捕捉到那气味,后槽牙就开始发酸——是曼陀罗混着钩吻的味道,慢性毒,熏久了能让人产生幻觉。
她反手拽住小梅的手腕,银针已经捏在指尖。
“等等。”她踮脚在门楣上划了道银痕,针尖刚触到木头就“滋”地冒起青烟,“涂了鹤顶红。”她扯下围巾包住小梅口鼻,转头对陆九道,“他们知道会有人来。”
仓库内比外头更暗。
霉烂的木箱堆成迷宫,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白桃的银针悬在半空,突然轻轻颤抖——不是风,是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震颤,像琴弦被人拨了个尾音。
“影子阵。”她低声道,想起《卦封录》里的记载:以活人为引,用卦象困魂。
话音未落,陆九的手指已经扣住她胳膊,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左后方,三个。”
几乎是同一瞬间,三道黑影从木箱后扑出。
他们的动作像被扯线的木偶,膝盖不打弯,手臂平举着,指甲长得能刮出火星。
白桃在阴影里看清他们的脸——皮肤青灰,眼白浑浊得像蒙了层雾,左边那个的耳尖还缺了一块,和上个月军统档案里“失踪的搬运工”画像一模一样。
“退到我身后!”陆九抽出腰间的勃朗宁,却在扣动扳机前顿住——子弹穿过影子人的胸膛,竟只激得他们晃了晃,伤口里渗出的不是血,是黑褐色的黏液。
白桃的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
她望着影子人僵直的步态,突然想起井中女子消散前说的“真正的秘密藏在记忆里”——这些人,根本不是活人,是被锁住魂魄的行尸。
“兑位属金!”她喊了一嗓子,反手将银针扎进脚边青石板的“酉”字刻痕里。
《周易》说兑为泽,其性刚,其气锐,金属性的卦象本就克木主的阴邪。
银针入地的刹那,地面泛起细密的金纹,像一圈圈水波纹往四周扩散。
影子人的关节发出“咔嗒”的脆响,扑过来的动作骤然慢了半拍。
“卦镜!”小梅突然举起怀里的青铜镜。
镜面映出影子人胸膛,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线正从他们后颈窜向脑部,在镜中折射出刺目的光。
白桃眯起眼——那是“金锁针”,用活人头发混着金箔炼的,专锁魂魄。
“风府穴!”她冲小梅喊,“那根线从风府穴进脑!”中医里风府穴是督脉要穴,直通髓海,是锁魂针的命门。
白桃的银针在指尖转了个花,借着金纹的光认准位置,“噗”地扎进最近的影子人后颈。
银针入肉的瞬间,影子人发出像锈铁摩擦的尖叫。
白桃手腕轻抖,针尖勾住那根金线往上一挑——金线“啪”地断裂,影子人的瞳孔骤然清明,接着直挺挺栽倒在地,后颈渗出一缕极淡的白烟。
“白桃!”陆九的枪响了。
右边的影子人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侧,指甲几乎要划破她的脸。
白桃旋身避开,反手将第二根银针扎进那影子人的风府穴。
金线断裂的刹那,陆九的子弹也穿透了它的太阳穴——这次,它没有再爬起来。
最后一个影子人扑向小梅时,卦镜突然发出嗡鸣。
镜面映出的金线上浮起朱砂印,是“天机会”的标志。
小梅尖叫着闭眼,却在本能里将镜子往前一送。
影子人触到镜面的瞬间,金线“刺啦”一声烧断,它像段朽木似的砸在地上,后脑勺磕出个血窟窿。
白桃跪在地上检查尸体。
影子人的耳后有个极浅的凹刻——“天机-戊-17”,和陆九在上海见过的核心成员编号一模一样。
她取出怀里的铜牌按在尸体心口,铜牌突然发烫,背面的篆字像被热水泡开的墨,缓缓浮现出新的纹路:“戊门、庚道、癸井,三重关。”
“他们把总部藏在仓库地下。”陆九蹲下来,指尖划过铜牌上的路线,“每重关卡都有影子人守卫。”他抬头时,眼尾的弧度冷得像刀锋,“天机会在培养‘活尸军’,用金锁针控制他们。”
白桃摸了摸影子人僵硬的手背——皮肤下还残留着体温,说明这些人刚被控制不久。
她想起昨夜小梅后颈褪色的胎记,想起井中女子说的“真正的秘密藏在记忆里”,喉咙突然发紧。
“我有办法让影子人暂时失效。”她解下银针袋,将十二根银针按兑卦方位插在地上。
兑卦六爻,上缺为泽,下断为金,银针入地的刹那,空气中的药香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特有的清冽。
陆九伸手碰了碰最近的金纹,指尖传来轻微的麻痒——是卦象激发的金气,能震断细如发丝的锁魂线。
“这样能撑半个时辰。”白桃擦了擦额角的汗,“足够我们到地下入口。”
小梅蹲在刚才倒下的影子人旁边,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裂开的指甲。
那指甲缝里卡着半粒红豆,染着已经发黑的血。
“他……是不是也有家人在等?”她声音发颤,抬头时眼睛红得像浸了酒,“妈妈说‘山魂井里有颗星’,是不是在说这些被锁住的星星?”
白桃将小梅拉进怀里。
女孩的眼泪渗进她衣领,凉得像块冰。
她望着铜牌上浮现的地下路线,终点处标着“天机会总部”,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白芷之印”。
“那里藏着你母亲的真相。”她摸了摸小梅的发顶,“但我们得先活着进去。”
陆九突然起身,将勃朗宁插回枪套,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是他总带在身边的易容工具。
“三重关卡需要伪装。”他拆开包,蜂蜡的气味混着松节油飘出来,“外围成员的服饰、证件,我需要半小时。”
白桃捏了捏腰间的银针袋。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她发间的银簪上——那是祖父留下的,刻着“护宝”二字。
她望着陆九手中的蜂蜡,又看了看小梅攥得发白的卦镜,突然笑了:“够了。”
仓库外传来日军卡车的轰鸣。
白桃望着地图上“天机会总部”的标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