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尖刚触到小梅耳尖,就像被火炭烫了似的缩回。
小姑娘的体温烫得反常,粗布衫下的皮肤隔着布料都能灼得人发疼。
她望着小梅青紫蔓延的嘴角,喉间泛起苦杏仁味——那是血脉共鸣失控时,体内阴火反噬的征兆。
小梅,看着姐姐。白桃蹲下来与她平视,银针在指缝间转了个花,还记得上个月在药庐,你帮我晒陈皮时背的《脉经》吗?
风动九窍者,必有巽气侵心她故意用最轻快的语气,可话音里还是渗着颤。
小梅的瞳孔突然散大,眼中泛起淡青色的雾。娘......别关门。她伸手抓向白桃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门后有虫,会咬......尾音突然被咳嗽截断,咳出的痰里带着星星点点的血沫。
白桃的心猛地一坠。
她见过这种症状——三年前在重庆,有个被日军用蛊术催发血脉的药宗弟子,最后就是这样,意识被阵灵啃噬成碎片。
她反手扣住小梅的腕脉,指腹下的跳动乱得像被踩碎的鼓点,分明是巽卦风入渊的脉象。
东南方的青囊渡口,果然在牵引这孩子的神魂。
药炉里的黑汤还剩小半,白桃抄起铜勺舀了两勺,灰黑色的药渣在勺底沉成一团。
寒髓灰,祖父临终前特意交代要埋在药庐梁下的,说是能镇血脉之躁。
她咬破指尖,血珠坠入药汁,立刻腾起一缕腥甜的热气。得罪了。她按住小梅的后颈,将混着经血的寒髓膏敷在百会穴上,指尖触到那处凸起的骨节,突然想起小梅刚被她们找到时,也是这样瘦得硌手。
十二根银针从归一针匣里滑出,白桃的手稳得像刻在石头上——这是锁心阵,针尾系着的红绳另一端缠在她手腕。
当最后一根针插入风池穴时,红绳突然绷直,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另一端拉扯。
白桃倒抽一口冷气,腕骨传来的灼痛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她这才惊觉,原来小梅承受的疼,比她想象的重十倍。
姐姐疼。小梅突然清醒了一瞬,伸手去摸白桃汗湿的鬓角,我不疼了,真的。
白桃的鼻尖酸得发涨。
她想起七年前,自己第一次触发锁心者宿命时,也是这样,明明疼得要裂开,却还笑着说。
那时母亲握着她的手说:桃儿,我们白家的血,生来就是要替别人扛疼的。
窗外的雾更浓了。
陆九的身影在雾里晃了晃,白桃抬头时,只看见他换了身日军河防巡查的制服,皮靴上还沾着泥——应该是刚从后山的乱葬岗过来。
他冲她比了个的手势,指了指东南方,转身消失在雾里。
白桃低头时,小梅又开始呢喃。船晃了......娘的头发飘起来了......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罗盘沉下去了,水好冷......白桃的银针在神庭穴上轻轻一旋,血珠顺着针柄爬出来,在两人手腕的红绳上凝成一条细链。
这是血引替劫,她以己身为容器,暂替小梅承受血脉共鸣的冲击。
老艄公的船棚就在二十步外。
白桃摸出块大洋拍在船板上,老艄公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1937年五月初七?他翻着霉味刺鼻的日志,指甲缝里的泥蹭在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呢,那天夜里风邪得很,我在舱里打盹,就听见外头的一声。
抬头看,白先生的船已经沉到水皮底下了,就剩个罗盘飘着......
白桃的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二字上。
血珠没有渗进纸里,反而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慢慢勾勒出画面——素衣女子立在摇晃的船头,乌发被风卷起,发尾系着的青铜罗盘泛着幽光。
她对着湖面说了句什么,然后将罗盘缠在发丝上,用力抛向湖心。
船身猛地一沉,女子回头的瞬间,白桃的呼吸几乎停滞——那分明是小梅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颗泪痣。
阵眼容器......白桃喃喃重复着,喉咙像被浸了醋的棉花塞住。
原来药王宗传的不是医术,是血脉;不是药方,是阵图。
每一代最纯的血脉,都是困在八卦阵里的活锁。
哨站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白桃抬头时,浓雾里浮起艘虚影渡船,船头立着素衣女子,正是日志里的白芷。
她的裙裾没有被风吹动,反而像浸在水里般晃荡。
几个日军哨兵跪在泥里,用生硬的中文喊着湖灵显圣,枪都扔在脚边。
不好。白桃抓起银针冲向小梅,却见那孩子的眼白完全变成了青灰色,嘴角咧到耳根,发出不属于她的、苍老的笑声:阵要开了,门要开了......
陆九的声音从哨塔上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张与白芷七分像的脸,皮蜡在雾里泛着不自然的白。阵未破,魂勿归!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颤音,像是被风撕裂的布帛。
虚影渡船剧烈晃动,船身裂开蛛网状的裂纹。
白桃的银针刺入小梅耳后迷络穴,针尖引出的血丝顺着红绳爬回她手腕。
这是锁心者的逆共鸣,她能清晰感觉到,有团灼烫的东西正顺着红绳往自己身体里钻——那是小梅被牵引的神魂。娘走的是路,你走的是命!她咬着牙低喝,关门!
小梅突然睁开眼,瞳孔里的青雾瞬间散了。
她咬破舌尖,血雾喷在虚船上,那船的一声碎成光点。
白桃瘫坐在地,手腕上的红绳断成几截,每截都渗着血。
雾散得很快。
湖面浮起只锈蚀的罗盘,指针死死指向东北方。
陆九趟着水捞起它,背面的小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九儿,信在活人坟。
白桃抱起昏睡的小梅,发现她唇角还挂着丝笑意——那笑意太从容,太沧桑,不像是个十四岁姑娘该有的。
远处山岗上,一座无碑的荒坟前,半截残旗插在土里。
风卷着旗面翻卷,隐约能看见个字,像把生锈的刀,扎在雾散后的晴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