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指缝还沾着残页上的血渍,暗红的花在纸面上洇开时,她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冰碴子似的凉意。
十二时辰了,断脉针的效力正从手太阴肺经往手阳明大肠经退,像有千万只蚂蚁顺着血管爬,每一寸经络都在发烫。
她撑着供桌坐起来,额角的冷汗滴在青砖上,却突然愣住——那滴冷汗落地的轻响,在她耳中竟清晰得像铜铃。
更远处,药柜第三层最里侧的当归罐子,陈了十年的药材正泛着霉味,混着墙根老鼠啃木头的细碎声响,还有小梅蜷在供桌下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她掌心里那枚字铜符的震颤频率严丝合缝。
这是......她喉间发紧,摸索着从怀里摸出祖父的手札。
泛黄的纸页被血渍浸得发皱,锁心者篇的朱批在昏黄的火折子光里忽明忽暗:心灯不灭,则魂可寄物,血可通幽。她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昨夜陆九给她涂死肤膏时说的话——假死十二时辰,断脉针封了你的生机,倒可能让你触到守灯人的门道。
门一声被推开时,白桃迅速将手札塞进衣襟。
穿日军工兵服的陆九猫着腰进来,帽檐压得低,露出的半张脸沾着石粉,却在看见她坐直的瞬间瞳孔一缩:你醒了?
针力退了。白桃扯了扯嘴角,声音还带着气若游丝的虚,五感乱得厉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九怀里的油纸包上,北极阁的情况?
陆九把油纸包摊开在供桌上。
拓印的机关图还带着石粉的凉意,石门上的字被红笔圈了三次,旁边密密麻麻记着:八枚雷汞囊嵌在门楣,状如守阵獠牙。
门后是螺旋灯道,壁上卦文倒写,尽头无焰灯。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指甲盖大的铜疙瘩,声引反调器,嵌在门缝里了,明天他们炸门时,能搅乱声波频率。
白桃的指尖划过拓图上的倒写卦文,突然听见供桌下传来细微的抽气声。
小梅不知何时醒了,正盯着自己掌心的铜符——那枚本该冷硬的铜器此刻泛着温,表面渗出一丝血线,像活物的脉搏。
又梦到他了?白桃挪过去,在小梅身边坐下。
少女的睫毛还沾着泪,说起梦境时声音发颤:爷爷坐在灯前,胸口嵌着雷汞囊......他说自己不是活人,也不是死鬼,是阵法不肯放下的执念。她攥紧铜符,阿姐,我碰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痛。
白桃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祖父手札里夹着的老照片,白景明穿着藏青马褂站在药堂前,胸口的盘扣闪着光——和小梅描述的雷汞囊位置分毫不差。血引归魂术四个字突然窜进她脑子里,她摸出银针筒,取出最细的那根:小梅,我要试试连他的残识。
可能会疼,你忍一忍。
银针蘸了小梅指尖的血,刺入白桃的灵台穴时,她眼前一黑。
再睁眼,已站在螺旋灯道的尽头。
白景明背对着她,灰袍上沾着陈年血渍,胸口的雷汞囊泛着幽蓝的光,像盏将熄的灯。
阿桃。老人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得像就在耳边,我以假死瞒天,等的是能替我熄灯的人。
可灯灭阵毁,宝藏散于天地,你可愿担这责?
白桃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七岁那年,祖父教她认药,说药王宗的针,要救活人,也要守死物;想起三个月前,日军烧了药堂,她在废墟里捡到这卷手札,残页上的灯灭处三个字被烧得焦黑。
她突然哼起小梅总吹的那支笛曲——是祖父生前最爱的《阳关三叠》。
灯道里的无焰灯突然抖了抖。
白景明转过半张脸,眼角的皱纹里似乎有泪:是阿芽的曲子......
意识抽离的瞬间,白桃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睁开眼时,陆九正掐着她的人中,小梅攥着她的手腕,眼泪滴在她手背上:阿姐你刚才浑身冰凉!
他还在等答案。白桃喘着气,目光落在陆九刚掏出来的怀表上——时针指向九点,日军明天正午破石门。她突然抓住小梅的手,取出归一针我要引气血给你。
不是封脉,是......
我信你。小梅咬着唇,把腕子递过去。
银针刺入归元穴的刹那,两股温热的血在针尾交汇。
白桃看见铜符在小梅掌心自燃,金光照得整间药堂亮如白昼。
远处传来闷响,像有什么沉重大石被推开——是西北方的乾宫方向。
他认我了......小梅望着掌心残留的金斑,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陆九突然竖起食指。
窗外传来日军卡车的轰鸣,由远及近。
他掀起窗纸一角,脸色骤变:他们提前了。
白桃扶着供桌站起来,五感里的杂音突然退去。
她清晰地听见,西北方的山风里裹着金属摩擦声——是高频声波仪启动的嗡鸣。
她抓起拓图塞进陆九怀里,又摸出银针筒别在腰间,去乾宫入口。
小梅攥紧发烫的掌心,铜符留下的血线还在跳动。
三个人猫着腰钻出药堂时,月光正落在他们脚边,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三盏移动的灯。
西北方的山影里,日军的探照灯划破夜幕,精准地打在那道刻着字的石门前。
隐约能看见几个工兵正往声波仪上接导线,仪器的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