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了数个小时的暴风雪,奇迹般地,停歇了一秒。
天与地,在这一秒内变得清晰。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轮廓”的真面目。
那不是怪物。
那是一具被冰封在风雪中的尸体。
他保持着一个向前冲锋的姿势,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属于百年前的厚重军装,胸口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贯穿伤,鲜血凝固成的黑冰,将他永远定格在了死亡的那一刻。
极度的严寒,让他的面容保存得近乎完好。
那是一张年轻的,不超过二十岁的,充满了不甘与恐惧的东方面孔。
“检测到……生命反应完全消失……细胞组织……冰晶化……”李菁的战术平板自动报出数据,但她的声音却在剧烈地颤抖,“军装制式比对……符合‘第一次南极联合远征队’的记录!这……这是百年前远征队的成员!”
一句话,让在场除了陆渊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他们环顾四周。
风雪再次卷起,但刚才那一秒的清晰,已经足够让他们看清一切。
那些在周围徘徊的“轮廓”,全都是尸体。
成百上千具被冰封的尸体。
他们有的在冲锋,有的在跪地射击,有的在搀扶着同伴。
这里不是什么怪物的巢穴。
这里是一片墓地。
一片被历史遗忘的,广阔无垠的,属于那些被“真理议会”诱骗至此,并惨遭背叛的勇士们的集体墓地!
陆渊没有理会身后的震撼。
他继续向前走。
他从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旁走过,像是在检阅一支沉默了百年的军队。
他路过一个蜷缩在冰层里的通讯兵,那人的手指还搭在被砸烂的电台按键上。陆渊记得他,他叫刘思亮,入伍前是个读过私塾的秀才,总喜欢拽几句诗文。
他又路过一个高大的机枪手,那人半跪在地,用身体死死护住了身下的重机枪。陆渊也记得他,他叫王大柱,是个不识字的北方汉子,最大的愿望是回家娶媳妇。
一张张熟悉的,永远年轻的脸,从百年的冰封中浮现。
陆渊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些长眠于此的故人。
终于,他走到了这片无声队列的最后方。
在一块巨大的,被风雪侵蚀得状如墓碑的冰岩下,斜斜地倚靠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军官。
一个穿着北洋陆军军官制服的年轻人。
他的身体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大半,但他的右手,依然紧紧地,死死地,握着一杆已经破碎,只剩下半截旗杆的铁血十八星旗。
旗帜早已褪色,但那不屈的姿态,仿佛要将这片苍白的天地都捅个窟窿。
陆渊在他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拂去那人脸上的冰霜,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圆睁的眼睛。
陆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在那双眼睛上滑过,将那百年的不甘与愤怒,温柔地合上。
他低下头,对着那冰冷的躯体,用只有风雪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开口。
“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句“我来晚了”被风雪彻底吞噬。
陆渊站起身。
他脸上的冰霜被拂去,露出的,是那张万年不变的,近乎于死寂的平静面容。
仿佛刚才那个蹲在冰尸前,低语着百年歉意的男人,只是一个幻觉。
韩清的心底涌起一股比南极寒风更刺骨的凉意。
她宁愿看到陆渊愤怒,看到他悲伤,甚至看到他崩溃。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这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深沉的绝望。
小队重新集结,没有人多问一句。
那片广阔的冰封墓地,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他们只能埋头,继续向着那未知的终点前进,将那上千名沉默的英魂,抛在身后的风雪里。
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又过了近两个小时。
在无尽的白色中跋涉,时间和距离感都变得模糊不清。每个人的体力都濒临极限。
就在这时,王胖子那带着强烈电流干扰的尖叫,刺破了所有人的队内通讯。
“各单位注意!根据最新的高空热成像卫星扫描……你们,你们前方大概一公里处……地表温度……上升了二十度!”
这个数据,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不可能!”赵千讯第一个反驳,他的逻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南极内陆,环境温度零下六十度,地表温度怎么可能突然上升到零下四十度?这违反了所有热力学定律!”
“数据不会骗人!”王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就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圆形区域!温度就是这么高!你们……你们已经很接近那个能量异常点的核心了!”
小队交换了一下视线,所有人都看到了对方护目镜下的凝重。
他们加快了脚步。
一公里,在这片雪地里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他们终于抵达王胖子所说的坐标点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
前方,咆哮了数个小时的暴风雪,突兀地,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墙壁”。
墙外,是乳白色的混沌,狂风卷着冰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
墙内,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没有任何风,任何雪。
那是一片诡异到极致的,绝对静止的区域。仿佛时间与空间,都在那条无形的边界线处被切断了。
“这是……”李菁看着战术平板上瞬间归零的风速读数,一向冷静的她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一个独立的……结界?”雷动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风雪之墙。
他的手套刚刚触及边界,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他推开。
他闷哼一声,后退了半步。
“有能量屏障。”
韩清抽出短刃“碎星”,缓步上前。
她没有攻击,只是将刀尖轻轻抵在那道无形的边界上。
“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从刀身传来。
“可以穿过。”韩清做出了判断,“屏障没有攻击性,只是隔绝了内外。”
她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片静止的区域。
其余人立刻跟上。
穿过边界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