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堪比月球的尸体，静静地悬浮在灰色的虚无之中。
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的宏伟，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认知的庞大。
在它面前，“镇远”号渺小得不成比例，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船上所有人都被这超出想象的景象夺去了思考能力，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扫描……面部特征……进行数据库比对！”赵千讯第一个从呆滞中挣脱，他几乎是吼着下达指令，双手在全息界面上快速操作着。
一块屏幕被强行放大，尽管隔着难以估量的距离，那张属于尸体的脸依旧清晰地呈现出来。
面容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安详，只是一种绝对的静止。
数据库的比对结果，在下一秒弹出，带着血红色的最高权限警告。
姓名：公输磐。
代号：盘古。
身份：国策局初代S级顾问，机械与构造学派的奠基人。
状态：三十年前，在代号“夸父逐日”的深渊探索任务中失联，判定为……牺牲。
“盘古……”李菁喃喃自语，即使是她，也无法维持绝对的理性。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一个时代的传说，是国策局早期最璀璨的星辰之一。
“我想靠近。”李菁转向陆渊，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澜，恢复了科学家的本能。“顾问，这具尸体在概念之河中漂流了至少三十年而没有被分解，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它蕴含的数据，可能藏着深渊最深处的秘密，甚至‘夸父逐日’任务失败的真相！”
她的提议充满了诱惑力。
那是一份无价的研究资料。
“不行。”陆渊的回答简单而决绝。
他没有看李菁，也没有看屏幕上的数据，只是注视着那具庞大的尸体。
“为什么？”雷动不解地问。“这可是盘古！是我们的前辈！就算不能带他回去，也该查明真相！”
“他太完整了。”陆渊终于开口。
五个字，让舰桥内刚刚燃起的一丝探究欲瞬间冰冻。
太完整了。
是的，太完整了。在这条吞噬一切概念与存在的河流中，任何死亡的实体都应该被分解，被瓦解成最基础的信息流。
但这具尸体，除了胸口那个巨大平滑的贯穿伤，简直完好无损。
这不符合这里的规则。
就在陆渊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具横亘在虚无中的巨大尸体，那双紧闭了三十年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里没有眼白，没有瞳仁。
只有两个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散发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精神冲击横扫而过。
“镇远”号猛烈地颤动了一下，船身上由【老海因茨的勋章】维持的“荣誉战败”概念护盾，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舰桥内的众人只觉得脑子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王胖子当场发出一声惨叫，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雷动浑身的电光一阵明灭，连站都站不稳。
即便是赵千讯和李菁，也因为大脑接收到过载的恶意信息而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他不是尸体。”陆渊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将众人从精神冲击中拉了回来。“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S级顾问的遗体’和‘未知的秘密’作为诱饵的捕食性陷阱。”
陆渊做出了最终判断。
“‘盘古’的执念，与此地的深渊能量结合，形成了一个怨灵聚合体。它以‘探索’和‘求知’为食，捕猎一切靠近它的智慧生命。”
那个巨大的“盘古”怨灵，缓缓抬起了手。
随着它的动作，周围的概念之河开始沸腾。
无数破碎的知识，无数失败的理论，无数疯狂的猜想，无数其他文明探索失败后留下的信息残渣，在此刻被赋予了形态，化作了闪烁着逻辑错误的“利刃”。
下一秒，暴雨倾盆。
由概念构成的武器，铺天盖地，覆盖了“镇远”号所有可能航行的方向。
老海因茨勋章形成的概念护盾，在这场风暴中剧烈波动，船体上的裂痕再次开始蔓延。
“防御力场正在被污染！概念正在被扭曲！”赵千讯的尖叫充满了恐慌。“这东西在攻击我们的‘存在’本身！”
面对这覆盖整个航道的无差别攻击，任何规避都失去了意义。
防御，也只是延缓死亡。
陆渊没有选择防御。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场壮观而致命的攻击。
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赵千讯。”
“在！顾问！”
“把【指挥家的面具】的能量信标，超负荷投射出去，打在它身上。”
赵千讯愣住了。
【指挥家的面具】？那是李耀文用来标记和控制低级权限者的工具，其能量信标本质上就是一个坐标指引。
把它打在敌人身上？这是什么操作？
“执行命令！”陆渊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是！”
电光火石之间，赵千讯理解了。
那不是疯狂，那是另一种层面的、更加冰冷和精准的逻辑。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你不是要打它！你是要……标记它！把它变成……李耀文的东西！”
他狂笑着，双手在控制台上拉出残影。
一道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黯淡的银色光束，从“镇远”号的舰首一闪而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概念的风暴，精准地烙印在了“盘古”怨灵庞大的额头上。
那枚银色的面具虚影，一闪而逝。
这个动作，等于用最高权限的扩音器，向整个概念之河的所有存在，发布了一条清晰无比的宣告：
“这个东西，是李耀文的。”
“这个东西，属于指挥家。”
瞬间。
在航道的下游，在那片更深邃、更死寂的灰色虚无之中，一股远比“盘古”怨灵更加强大、更加饥渴、更加不容置疑的意志，被惊动了。
李耀文为了防止自己被追踪，在这条回家的路上，设置了无数的“防火墙”、“哨兵”和“清理程序”。
“盘古”怨灵，正是其中最高级、最智能的一个“哨兵陷阱”。
而陆渊刚刚做的，相当于拿到了最高管理员的权限，然后对着这个最强悍的杀毒软件本身，点了一下“查杀”按钮。
目标，就是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