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赠予的那本《百工辑要》,如同在沈清辞漆黑的前路上点亮了一盏微灯。
书中记载的诸多失传或秘传的技艺,尤其是关于矿物颜料提炼、花草色素萃取以及一些简易物理机械原理的详述,让她如获至宝,连日来的挫败感都被冲淡了不少。
她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研读,结合自己前世零星了解的化学知识和这段时间的实践摸索,终于找到了改良胭脂色泽融合与持久度的关键——
一种利用特定温度梯度、加入微量明矾溶液进行沉淀固色的方法。
试验成功那日,看着瓷碗中那抹鲜艳欲滴、细腻均匀且不易晕染的胭脂膏,沈清辞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是一种久违的、凭借自身知识和努力达成目标的成就感,与她帮助他人带来的感觉不同,更专注于自身能力的实现。
“嬷嬷,你看!”她难得露出小女儿般的雀跃,将成果展示给柳嬷嬷,“这颜色可好?比外面铺子里卖的如何?”
柳嬷嬷仔细看了,又沾了点在手背上试了试色,眼中满是惊叹:“好!真好!颜色正,又细腻,味道也好闻!小姐,您真是神了!这要是拿出去卖,定能卖个好价钱!”
“卖”字一出,沈清辞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成功的喜悦褪去,现实的冰冷壁垒再次浮现。
如何卖?
她被困在这侯府深宅,如何能亲自去兜售一盒胭脂?
即便能做出来,量从何来?
材料采购需要银钱,大量制作需要场地和人手,这些她都极度匮乏。
最重要的是,收益如何保全?
一旦被继母王氏甚至父亲发现她私下捣鼓这些“贱业”还赚了钱,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收益乃至方子据为己有,美其名曰“代为保管”或“贴补家用”,她一个铜板都别想留下。
没有经济权,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这个认知从未如此清晰而残酷。
她想起了原主沈清辞诗稿中那句“愿得金瓯一片,自掌乾坤”。
当时她嗤之以鼻,认为矫情。
如今才明白,那并非矫情,而是一个清醒的灵魂在绝望中对最基本生存权利的呐喊!
一方小小的“金瓯”,才能换来一点点掌控自己命运的“乾坤”!
“嬷嬷,”她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这胭脂,我们不能自己卖。”
柳嬷嬷一愣:“那小姐您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一个合作者。”
沈清辞沉吟道,“一个可靠的人,替我们出面,负责采购、制作、售卖。我们提供方子和一部分启动资金,占……占一部分利。”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寻找一个代理人,隐藏在幕后。
柳嬷嬷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小姐,您看……崔娘子如何?就是常来府里送绣活的那个,她男人没了,自己带着个孩子,靠着一手好绣活和偶尔倒腾点脂粉针线过活,为人最是老实本分,口风也紧。老奴与她打过几次交道,觉得是个可靠的人。”
沈清辞回想了一下,似乎有点印象,一个总是低着头、手脚麻利但眉宇间带着愁苦的年轻寡妇。
身份低微,需要钱,看起来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好。”沈清辞下了决心,“嬷嬷,你找个机会,悄悄请崔娘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私密的绣活想请她帮忙,避开旁人耳目。”
几天后,柳嬷嬷设法将崔娘子带到了沈清辞偏僻的小院。
崔娘子显然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这位深居简出的侯府小姐找她何事。
沈清辞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拿出了那盒改良后的胭脂,说明了意图,并承诺提供方子和启动银钱,所得利润与她四六分成。
崔娘子听完,眼睛顿时亮了,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随即,她又露出畏惧和迟疑的神色:“小姐……这,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只是若让府上夫人老爷知道……”
“所以必须隐秘。”
沈清辞低声道,“采购材料要分散,制作地点要安全,售卖时也不能打着侯府或我的名号。你可能做到?”
崔娘子咬了咬牙,想到家中病弱的孩子和日益艰难的生计,重重点头:“小姐信得过奴婢,奴婢拼了命也会把这事办好!只是……这初始的本钱……”
沈清辞将自己仅剩的大部分体己钱——
一支金簪和几块碎银——
交给柳嬷嬷,再由柳嬷嬷转交给崔娘子。
看着那点微薄的“本金”,沈清辞再次感到一种无力。
这点钱,能做什么呢?
事情似乎初步定了下来。崔娘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怀揣着希望和方子。
然而,不到三天,柳嬷嬷就脸色发白地来回禀:“小姐,不好了!崔娘子……崔娘子被她那小叔子堵在家里打骂,说她不守妇道,不知从哪儿弄来许多银钱和古怪材料,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嚷嚷着要报官!咱们给的那些东西……怕是都保不住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她千算万算,算漏了宗族礼法对寡妇的严苛约束和周围环境的虎视眈眈!
崔娘子稍有异常举动,便立刻引来猜忌和打压!
甚至连“报官”都成了悬在头上的利剑——
虽然官府未必管,但对底层百姓而言,已是极大的恐吓。
“那崔娘子现在如何?”沈清辞急问。
“幸好邻居劝住,没真报官,但东西都被那小叔子抢走了,说是‘赃物’!崔娘子也被看得更紧了……”柳嬷嬷唉声叹气,“都怪老奴没考虑周全……”
第一次尝试,甚至还未真正开始,便已夭折。
不仅损失了微薄的本金和那盒心血制成的样品胭脂,更让沈清辞深刻地、血淋淋地体会到:在这个时代,女性想要独立赚取一点钱财,是何其艰难!
不仅仅是礼教和大环境的压迫,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宗族关系,都可能成为绞杀希望的绳索。
“不安于室”、“与商贾争利”——
这些她曾在大纲中看到的词汇,此刻化作了崔娘子小叔子狰狞的嘴脸和冰冷的拳头。
她靠在窗边,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主那句“愿得金瓯一片,自掌乾坤”的诗句,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充满了绝望的讽刺。
金瓯难觅,乾坤何掌?
经济命脉的缺失,如同锁链,不仅捆住了她的手脚,更几乎扼杀了任何想要挣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