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上路,气氛愈发凝重。
萧景珩明显加快了行程,弃车换舟,沿着纵横交错的河网,悄无声息地向镇江方向迂回靠近。
小船狭窄,仅能容下三五人。
宓瑶、顾嬷嬷、阿元与萧景珩及其一名贴身护卫同船,其余人手则分散在其他小舟上,前后呼应,如同幽灵般滑行在弥漫的水雾中。
越靠近镇江,河道上的气氛越发异样。
往来船只似乎少了许多,偶尔遇到的,也多是沉默疾行的货船或看似普通、船底却吃水极深的“渔船”。
巡逻的官船数量明显增多,船头灯笼上的字号显示它们分属不同衙门,但船上的兵丁却个个神色警惕,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船只,不像是寻常的水上巡逻,倒像是在搜寻什么。
宓瑶的心一直悬着。
她坐在船舱里,能透过薄薄的帘子缝隙看到外面的一切。
萧景珩则坐在船头,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看似一个普通的船老大,但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锐利地捕捉着一切异常。
“二哥,情况似乎不对。”宓瑶忍不住低声对坐在身旁的萧景珩道,“巡逻的太密集了,像是在……设卡盘查。”
萧景珩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水汽的湿冷:“嗯。看来我们散出的消息起作用了。他们慌了,正在疯狂地寻找所谓的‘钦差’,也想阻止任何可能靠近沉船地点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冷嘲:“也更证明,沉船绝非意外。他们在害怕。”
正说着,前方一道水湾处,突然转出两艘快船,船头挂着漕运司的灯笼,直直地朝着他们的小船驶来,船上官兵高声喝道:“前面的小船!停船接受检查!”
船夫下意识地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微微摇头,示意他照常行驶,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
快船迅速靠近,几名手持兵刃的漕兵跳上船来,目光凶狠地扫视着舱内众人。
“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为首的小头目厉声问道,眼神在戴着斗笠的萧景珩和舱内低着头的宓瑶几人身上来回扫视。
护卫操着当地口音,赔笑道:“军爷,小的是瓜洲的船户,送这几位客官去镇江探亲。”他递上路引和几块碎银。
那小头目掂了掂银子,脸色稍缓,但依旧仔细查验着路引,又用刀鞘挑开舱帘,打量里面的宓瑶三人:“探亲?探什么亲?镇江最近可不太平,没什么事少往里凑!”
宓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做出害怕的样子,低着头缩在顾嬷嬷身后。
就在这时,另一艘快船上一个像是文书模样的人忽然指着萧景珩道:“你!那个撑船的,把斗笠摘下来!”
气氛瞬间绷紧!萧景珩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宓瑶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萧景珩的容貌气度,即便穿着蓑衣,也难掩异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江心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声!隐约听到有人惊呼:“跑了!快追!”“别让他跑了!”
那几名漕兵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扭头望去。
只见江心一片混乱,似乎是有船只发生了碰撞,还有人落水呼救,几艘巡逻船正急忙赶过去。
“妈的!又出什么事了!”那小头目骂了一句,也顾不上再查萧景珩了,将路引和银子胡乱塞回护卫手里,挥手道:“快走快走!别挡道!”说完便带着人急匆匆跳回快船,朝着骚动处驶去。
小船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直到驶出很远,再也看不到那些巡逻船,众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宓瑶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看向依旧稳坐船头的萧景珩,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冽弧度。
刚才江心的骚动……是他安排的吗?为了给他们解围?
她不敢问,但心中那种对他运筹帷幄掌控局面的能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也生出一丝更复杂的依赖感。
入夜后,小船并未驶入镇江繁华的码头,而是在一处远离市镇、芦苇丛生的荒僻河湾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水流声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在此等候。”萧景珩低声吩咐,他脱下蓑衣,露出里面一身便于夜行的黑色水靠。“我带人先去沉船地点附近探一探虚实。”
“二哥!”宓瑶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太危险了!”
萧景珩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黑暗中,他的目光格外深邃。他看了一眼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那手纤细,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没有拂开她的手,只是声音低沉地道:“有些险,必须冒。不亲眼看看,永远不知道水下藏着什么。你们在此等候,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耐心?
宓瑶缓缓松开手,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只能低声道:“……万事小心。”
萧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与那名护卫如同两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芦苇丛中。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宓瑶心惊肉跳。
她紧紧抱着膝盖,坐在船舱里,望着漆黑的水面,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处镇江城的灯火如同模糊的星点,更衬得四周荒凉可怖。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还有火把的光亮在远处岸边一闪而过,似乎发生了某种骚动!
宓瑶的心猛地揪紧!是不是他们被发现了?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船边的水面哗啦一响,两道黑影敏捷地翻上船来!
正是萧景珩和那名护卫。
两人浑身湿透,水珠不断滴落,带着一股河水的腥气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萧景珩的手臂上似乎多了一道新的划伤,但他浑不在意。
“怎么样?”宓瑶急忙压低声音问道。
萧景珩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冷峻,他快速拧着衣角的水,语速极快:“沉船区域被官船严密看守,根本无法靠近。但我们潜入下游一片回水湾时,有所发现。”
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里聚集了不少被水流冲下来的粮食袋,虽然大多已被打捞,但我们找到了几个破损的袋子,里面的粮食……不对劲!”
“不对劲?”宓瑶追问。
“嗯。”萧景珩抓起一个湿漉漉的小布袋,显然是他们刚才带回的样本。他打开袋子,抓起一把浸泡得发胀的米粒,递到宓瑶面前:“你摸摸看,再闻闻。”
宓瑶疑惑地伸手触摸,只觉得那米粒手感异常粗糙,毫无优质军粮应有的饱满光滑感,甚至夹杂着不少沙粒和糠麸!凑近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土腥气!
“这是……陈化粮?甚至是以次充好的劣质粮!”宓瞬间明白了!军粮被调包了!沉船或许只是掩盖调包事实的手段!
“不止如此。”萧景珩的声音冰冷彻骨,“我们还撞见了一艘鬼鬼祟祟的小船,正在那片水域打捞什么。交手之下,解决了两个,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块小小的、沾着水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徽记和一个“赵”字!
漕帮赵香主的人!他们也在偷偷打捞证据,想要彻底销毁!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也打草惊蛇了。”萧景珩语气森然,“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警惕和狠辣。”
就在这时,那名一直沉默的护卫忽然闷哼一声,捂住了腹部,指缝间有鲜血渗出!
“你受伤了?”萧景珩眉头紧锁。
“不妨事……主子,被水里的暗桩划了一下……”护卫脸色发白,却强撑着。
伤口虽不致命,但在水中浸泡已久,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极易恶化。
而且,他们行踪可能已经暴露,此地绝不可久留!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萧景珩当机立断:“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他治伤!”
小船迅速驶离河湾,如同惊弓之鸟,向着更深的黑暗和未知的风险中驶去。
宓瑶看着受伤的护卫,又看看脸色冷峻不断观察着后方水面的萧景珩,心中充满了不安。
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他们今晚的探查而升级了!
而受伤的同伴,更是让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
在这迷雾重重的镇江水域,他们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举步维艰。
风暴,正在以更猛烈的姿态,向他们袭来。
而在这艘飘摇的小船上,相互依靠的感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