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别墅的客厅,灯火通明,亮得刺眼,却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山雨欲来的沉重。每一件昂贵的家具,每一寸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都在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线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冰窟。苏念辞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单薄的校服外套被夜风吹得微凉,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林柔霜手机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那里面藏着的“亲密照”,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随时会亮出致命的毒牙。
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地板上,也敲在苏念辞紧绷的神经末梢。苏承砚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他换下了白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本该是放松的装束,却被他周身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气压得更加冷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暴戾的怒火。他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身后,跟着林柔霜。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色衣裙,头发重新梳理过,柔顺地垂在肩头。她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苏承砚身后,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雏鸟。她的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压抑的抽噎声。那声音很轻,却像针尖一样,精准地刺向苏承砚紧绷的神经。
“跪下。”
苏承砚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裹着冰渣的重锤,狠狠砸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苏家长子的绝对权威。
苏念辞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她抬起眼,目光越过苏承砚燃烧着怒火的眼,直直刺向他身后那个看似柔弱的影子。林柔霜似乎被这目光吓到,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苏承砚身后又躲了半步,肩膀微微颤抖,抽噎声更清晰了一点。
“大哥要我跪什么?”苏念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跪她精心设计的照片?跪她演得炉火纯青的这出戏?”
“照片?”苏承砚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几乎是砸到她眼前。屏幕上,正是那张在咖啡馆外巷口被偷拍的照片——角度刁钻,光线昏暗,却足以清晰地捕捉到霍沉舟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而她,正抬头望着他。照片边缘,宋绾卿和保镖的身影模糊不清,反而更凸显了画面中央两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张力。“铁证如山!苏念辞,你还想狡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终于冲破压抑的冰层,带着灼人的滚烫,“霍沉舟是什么人?一个来历不明、心机深沉的校医!霍家又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你知不知道沾上他,沾上霍家,会给苏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的怒火里,裹挟着被冒犯的家族尊严,被挑战的绝对权威,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楚?苏念辞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前世,他也是这样,在林柔霜的眼泪和谎言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选择了将她驱逐。信任?多么奢侈又可笑的东西。
“麻烦?”苏念辞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大哥担心的,究竟是苏家的麻烦,还是我这张脸,我这个人,会玷污了苏家高贵的门楣?”
“你!”苏承砚被这直白的顶撞激得额角青筋暴跳,他猛地将手机拍在旁边的红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都跳了一下。“不知廉耻!冥顽不灵!”他指着苏念辞,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从明天起,你给我转学!离开那所学校,离开那个姓霍的!我会亲自安排,送你出国!没我的允许,不准再回来!”
出国?监禁?又是这样!前世被放逐的冰冷绝望瞬间席卷而来。苏念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这个她曾无比敬重、渴望得到一丝认可的大哥,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被蒙蔽的愚蠢和被权势扭曲的可憎。
就在这时,林柔霜似乎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拉了拉苏承砚的衣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怯生生地劝道:“大哥…大哥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照片发给你的…我只是…只是太担心念辞姐了…霍先生他…他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念辞姐肯定是被他骗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苏念辞,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念辞姐,你听大哥的话好不好?离那个人远一点…我们回家…我们好好过日子,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像以前那样被你用伪善的糖衣包裹着毒药,一口口喂下,直到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雨夜里碾碎吗?!
一股狂暴的戾气猛地冲上苏念辞的头顶,几乎要冲破她的天灵盖。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算计,在这虚伪到极致、恶心到极致的表演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她看着林柔霜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无辜”和“担忧”的脸,前世被推下楼梯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雨夜里那声清晰的、得意的轻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耳边炸响!
“够了!”
苏念辞的声音如同冰河开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撕裂了林柔霜虚伪的哭诉和苏承砚的怒火。她不再看林柔霜,而是猛地转向苏承砚,那双被前世血泪浸染过的眼睛,此刻亮得骇人,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担心我?像以前一样?”她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凝滞的空气,“苏承砚!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捧在手心里的这个‘好妹妹’,到底是什么货色!”
她猛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牛皮纸信封。那不是霍沉舟下午给她的那张纸条,而是更早之前,在她决定孤注一掷时,从霍沉舟公寓里带出的、那份关于宋绾卿父亲宋志国与空壳公司资金往来的关键证据的打印件!她原本计划在更稳妥的时机抛出,但此刻,愤怒和绝望已经烧毁了所有退路。
她将信封狠狠摔在苏承砚刚刚拍过手机的红木茶几上!
“啪!”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信封口被摔得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几张打印着密密麻麻数据和转账记录的纸页一角。
“口口声声霍家是麻烦?口口声声担心我玷污苏家门楣?”苏念辞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讽刺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掷向苏承砚,“那你告诉我!你这位‘柔弱善良’的好养女,她那个好父亲林兆远,还有她处心积虑巴结讨好的宋家大小姐宋绾卿!他们联手调换了我妈的抗癌药,伪造车祸现场,处心积虑要弄死爸妈,再吞掉整个苏氏集团的时候——苏家的门楣,在你眼里又值几个钱?!”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连林柔霜那细微的抽噎声都戛然而止。
苏承砚脸上的暴怒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个极其僵硬、极其难看的神情。他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摔在茶几上的牛皮纸信封,仿佛那是什么恐怖的、会噬人的怪物。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指控彻底震懵了,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破碎的嘶哑。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锁住苏念辞的脸,试图从她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中找出一丝谎言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被仇恨和真相烧灼得赤红的决绝。
林柔霜的反应更快。在苏念辞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巨大的恐惧和慌乱。血色从她脸上瞬间褪尽,惨白得像一张劣质的白纸。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神惊恐地扫过那个牛皮纸信封,又猛地看向苏承砚,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尖叫,想否认,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不可能…”苏承砚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指控,他的目光从信封移开,再次投向苏念辞,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挣扎,“林叔他…他救过父亲的命!柔霜她…她那么善良…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用这种恶毒的谎言污蔑他们?!为了那个霍沉舟,你简直疯了!”
“我疯了?”苏念辞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凉和嘲讽。她指着那个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证据就在你眼前!宋志国的离岸账户,给那家空壳公司的注资记录!那家空壳公司,就是用来洗白林兆远买通苏家私人医生、调换我妈抗癌药赃款的工具!时间、金额、签名…所有链条都在上面!苏承砚,你是苏家的掌舵人,是商场上杀伐决断的苏总!你看得懂!”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苏承砚混乱而痛苦的眼睛,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剖开血淋淋的真相:
“看看你身后!看看你护着的这个‘善良柔弱’的养女!看看她现在这张脸!这惊恐,这慌乱,是因为被污蔑,还是因为——她精心编织了十几年的谎言,终于被戳穿了?!”
苏承砚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到了身后的林柔霜身上。
林柔霜此刻的样子,彻底印证了苏念辞的话。她不再是那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而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暴露在猎人枪口下的困兽。她的脸扭曲着,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狰狞,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精心维持的形象荡然无存。她接触到苏承砚投来的、带着审视、震惊和一丝开始动摇的目光时,如同被烙铁烫到,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不——!大哥!她在撒谎!她在陷害我爸爸!她在报复我!因为…因为…” 她语无伦次,眼神疯狂地闪烁着,寻找着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最终死死钉在苏念辞身上,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怨毒,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因为她嫉妒!嫉妒大哥你疼我!嫉妒爸妈对我好!她恨苏家!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她恨我们所有人!她巴不得苏家完蛋!她跟那个霍沉舟搅在一起,就是为了搞垮苏家!大哥你信我!信我啊!”
“野种”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苏念辞的心脏,再用力搅动。前世今生所有的屈辱、被抛弃的痛楚、被反复践踏的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就在这时——
“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从二楼父母卧室的方向骤然响起!那声音极其突兀,极其响亮,瞬间撕裂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死寂!
苏念辞和苏承砚同时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望向二楼!
是母亲的防身警报器!那个在苏念辞苦劝父母取消南山行程无果后,母亲悄悄留下的、被她当作“女儿过度担忧的小玩意儿”的警报器!
它响了!
在这个时间!在这个所有人都聚集在楼下、二楼空无一人的时刻!
一股冰冷的、比死亡更恐怖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念辞的心脏,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林柔霜脸上那疯狂怨毒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惊恐和……一丝计划被打乱的慌乱?
警报声如同索命的魔音,在死寂的别墅里疯狂回荡。
苏念辞的心脏在警报声中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林柔霜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那张脸上,除了恐惧,分明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及时褪去的、被意外打断的阴狠算计!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支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冲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