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命令在纯白的囚笼里回荡,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绝对权威。
“Le silence est une exigence, pas une question.”(沉默是要求,不是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细不可察的机簧弹开声,如同一个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空间,也炸响在单向玻璃後,林兆远的意识深处。
束带…松开了?不是外力破坏,而是从内部…自行解锁?!
这怎麽可能?!那束带是他亲自参与设计的,采用了最先进的记忆合金和生物识别锁,没有他的最高权限指令或者从外部用特制工具暴力切割,绝无可能打开!这个“东西”…仅仅是…说了一句话?!
巨大的震惊甚至压倒了狂喜,让林兆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足零点一秒的思维凝滞。他死死盯着监控屏幕,盯着医疗床上那双冰冷非人的眼眸,感觉自己长达数十年的、建立在绝对掌控和科学计算之上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丝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这种超出计算、无法理解的未知,既让他感到一丝本能的恐惧,却又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更疯狂的痴迷和贪婪!这才是…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终极进化形态!超越物理规则,以意志驾驭物质!
医疗床上,“霍沉舟”——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躯壳的某种存在——对那松开的束带似乎毫无意外。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依旧穿透单向玻璃,锁定着後面的观察者。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却又充满非人怪异感的动作,抬起了那只刚刚获得有限自由的手腕。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霍沉舟重伤後的虚弱和颤抖,彷佛这具身体的伤痛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仔细地、如同评估一件工具般,观察着自己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一下关节。
然後,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自己太阳穴的位置。那里,因为之前神经链接电极的灼伤和新型药剂的刺激,皮肤一片焦黑破损,甚至能看到皮下组织。
但他点击的动作却异常精准,彷佛那不是伤口,而是一个隐藏的接口。
没有任何明显的能量波动,也没有任何声音。
但就在他指尖落下的刹那——
滋啦——!!!
对面玻璃屏幕後,苏念辞房间里,那台刚刚勉强恢复平稳、还在艰难维持她濒危生命体徵的复杂仪器,主屏幕猛地一黑!紧接着,所有数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抹去,瞬间归零!连刺耳的警报声都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照着苏念辞那张失去仪器支持後、迅速变得灰败的脸庞和骤然停止起伏的胸口!
“!!!” 扬声器里,传来林兆远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彷佛心脏被瞬间捏紧的抽气声!
这不是干扰!这是…强制关闭!隔着厚厚的屏蔽墙和多重保险系统,仅凭一个意念般的动作,就远程瘫痪了维生设备的核心?!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钥匙”力量的范畴!这根本是…神蹟?!或者…魔鬼的权能?!
医疗床上,那存在缓缓收回了手指,冰冷的视线依旧锁定着单向玻璃,彷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碍眼的飞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连一丝一毫对苏念辞生死的关注都没有,只有一片亘古不化的漠然。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个空间里蔓延。
林兆远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焦急的命令,甚至没有了那伪装的喘息。只有一片死寂,彷佛他整个人都被这超出理解的一幕震慑、冻结了。
“霍沉舟”似乎对这种沉默很满意。他终於将目光从单向玻璃上移开,开始缓缓地、系统性地审视自己的身体。他用那只自由的手,极其冷静地触碰、按压後背那道狰狞的伤口,评估着肌肉和骨骼的损伤程度;他感受着体内残留药物的化学成分和代谢速率;他甚至微微闭上眼,似乎在扫描这具大脑中残存的、属於霍沉舟的破碎记忆和情感…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眉头偶尔会极其细微地蹙起一下,不是因为痛苦,而是一种…**嫌恶**。彷佛一个顶级的演奏家,被迫使用一件音准极差、布满污垢的乐器。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排斥和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质。
尤其是当他触碰到某些关於“母亲”和“苏念辞”的强烈情感记忆碎片时,那种嫌恶感会达到顶峰,甚至让他周身的空气都瞬间降温了几度。
终於,他完成了评估。睁开眼,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决断。
他再次转头,看向单向玻璃。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那晦涩的古老语言,而是用一种极其标准、却冰冷生硬如同语音合成器的中文,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
“这载体…破损度37.8%。神经毒素残留浓度超标。情感模块严重污染。冗余数据过载。”
他顿了一下,彷佛在陈述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然後给出结论:
“效率低下。需要…维护。”
这话语里的含义,让人不寒而栗。他称呼霍沉舟的身体为“载体”,称呼那些刻骨的情感为“污染”和“冗余数据”!他根本不在乎这具身体的死活,只在乎其“效率”!
扬声器里,依旧是一片死寂。林兆远似乎还在消化和权衡。
“霍沉舟”似乎失去了耐心。他那只自由的手,手指微微抬起,对准了床头那台还在尽职记录他生命体徵的监护仪。
无声无息。
监护仪的屏幕瞬间黑了下来。不是断电那种黑,而是所有的像素点在同一瞬间彻底死亡,变成了一块真正的、毫无生气的黑色玻璃。连电源指示灯都熄灭了。
一种无形的、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透过单向玻璃,沉沉地压向了另一边。
终於——
“嗬…嗬…” 扬声器里,传来了林兆远极其艰难的、彷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喘息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後怕、震撼,以及一种更加扭曲狂热的兴奋。
“谨遵…您的…意愿…” 他嘶哑地、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是一丝恐惧)回应道,语调古怪而艰涩,彷佛每一个字都在灼烧他的喉咙,“维护…立刻…进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是…‘钥匙’的状态…关乎後续…‘回归’仪式…您看…”
“霍沉舟”冰冷的视线扫过对面再次亮起、显示苏念辞维生系统被重新紧急启动(但数据极其糟糕)的屏幕,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於…**厌烦**的情绪?彷佛看着一件麻烦却又暂时不能丢弃的废品。
“维持最低生命徵象。”他冰冷地命令道,语气里没有丝毫动容,“能量…驳杂不纯…需要…提纯。”
“是!是!立刻进行生命维持和能量场稳定!” 林兆远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一丝谄媚,迅速应答。对面房间里立刻传来更加急促的操作声响。
很快,霍沉舟这边的房间也有了动静。
侧面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同样穿着全身防护、动作却格外轻柔甚至有些颤抖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小巧的金属推车走了进来。推车上摆放着几支装有不同颜色液体的精密注射器、一些先进的医疗器械和扫描设备。
工作人员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开始准备,先是小心翼翼地拆除了霍沉舟身上其余的束缚带——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
然後,他拿起一支闪烁着柔和绿色光芒的注射器,里面是高效的细胞修复剂和能量补充剂,对准霍沉舟手臂的静脉,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请示。
“霍沉舟”冷漠地瞥了一眼那药剂,微微点了点头,彷佛国王允许仆人为自己服务。
药剂注入。一股清凉的能量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後背伤口的剧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身体的虚弱感也在消退。但随之而来的,是那股冰冷意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力变得更强、更稳固。
工作人员又拿起扫描设备,开始仔细检查他後背的伤口和体内残留的毒素。
整个过程,“霍沉舟”都极其配合,甚至主动调整姿势以便於检查和用药,但那种配合…更像是在保养一件即将使用的工具,高效、精准,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
他的目光,偶尔会再次落在那面单向玻璃上,冰冷而深邃,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在评估着对方的利用价值。
维护工作接近尾声。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具,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配合的“霍沉舟”,忽然极其自然地向工作人员伸出了那只刚刚获得自由、此刻沾着一点消毒液的手。
他的手掌向上,五指微微摊开,做了一个极其寻常的、仿佛等待对方递来什么东西的动作。
那工作人员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推车——上面已经没有需要使用的器械或药瓶了。他困惑地、带着一丝恐惧地看向“霍沉舟”。
“霍沉舟”没有收回手,也没有解释。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了工作人员防护服胸口的一个口袋上——那里,放着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用来记录数据的电子手写笔。
他的目光,在那支笔上停留了不足半秒。
然後,视线重新回到工作人员脸上。
没有说话。
没有催促。
但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压力,瞬间笼罩了那个工作人员!他感觉自己仿佛被远古的凶兽盯住,灵魂都在颤栗!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虽然完全不懂为什麽,但极致的恐惧驱使着他,颤抖着、近乎瘫软地,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轻飘飘的电子笔,小心翼翼地、如同供奉圣物般,放在了那只摊开的、染血却稳定的手掌上。
“霍沉舟”握住了笔。指尖极其细微地摩挲了一下笔身冰冷的塑料外壳。
然後,他收回手,不再看那几乎要吓晕过去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任何表示。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工作人员连滚带爬地推着车子逃离了房间。
墙壁再次合拢。
纯白的房间里,只剩下“霍沉舟”一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支最普通不过的电子笔。
然後,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在那光滑的塑料笔身上,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
刻画起来。
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刻画的,不是文字,也不是已知的任何符号。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扭曲、充满某种非人美学和诡异韵律的…
**几何印记**。
随着最後一笔落下,那印记彷佛拥有了生命般,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芒。
他松开手。
那支普通的电子笔,无声地掉落在他身下的白色床单上。
笔身上,那个刚刚被刻画出的诡异印记,正对着天花板上方…
某个极其隐蔽的、针孔大小的…
**监控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