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塔内,光线骤然黯淡,与塔外的喧嚣寿宴判若两个世界。
一股陈年灰尘混合着霉变木材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文卿手中的火折子成为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狭窄的木制阶梯,以及两侧斑驳剥落的壁画。
画中描绘着些面目狰狞的神魔图案,在摇曳的光影中更显诡异。
“小心脚下!”慕容雪低声道,她的声音在封闭的塔内带着轻微的回音。
她将紫薇剑横在身前,凝神戒备。
根据顾清源提供的草图,这第一层便布有名为“刀山地狱”的机关。
一步踏错,便有性命之忧。
沈文卿屏息凝神,足尖轻若鸿毛般点地,目光如炬般扫过每一寸阶梯和墙壁。
忽然,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几块木板接缝:“雪姐,你看!这几处缝隙宽窄有异,且木板色泽新旧不一,像是……经常活动所致!”
慕容雪凝眸细察,果然发现蹊跷。
她示意沈文卿退后,屏息凝神,从发间取下一支素银簪。
内力微吐,簪如疾电般射向一块颜色略浅的木板边缘!
“咔哒!”机括声轻响,前方数步内的楼梯轰然塌陷,露出下方寒光凛冽、幽蓝淬毒的刀丛!
那刀刃密集如林,若踏足其上,顷刻间便是穿足毙命之局!
“好险!”沈文卿倒吸一口凉气,“金万贯这老杂毛,果然够歹毒!”
能设下这般阴险狠毒的机关,足见他对藏于玲珑塔内宝物的重视程度。
慕容雪面色不变,仔细观察翻板复位后露出的边缘和墙壁连接处。
“文卿,你看那翻板轴心所在墙壁,是否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凸起?”
沈文卿凑近细看,果然在壁画一个夜叉的眼珠处,发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石钮。
“找到了!想必是控制翻板的总枢。”
“未必是关闭,也可能是触发其他连环机关。”慕容雪沉吟道,“我们不必冒险。既然知道了机关范围,绕开便是。”
她目测了一下翻板区域的大小,又看了看楼梯的宽度。
楼梯虽窄,但紧贴墙壁边缘,似乎有一线未被翻板覆盖的实地。
“跟我来。”慕容雪低语一声,身形如一片轻盈的雪花,贴着内侧墙壁,施展精妙身法,足尖在那一线实地上连点,几个起落便安然度过了这“刀山地狱”的范围。
沈文卿如法炮制,他虽然轻功不如慕容雪精妙,但身手亦是不弱,小心谨慎之下,也顺利通过。
来到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的转角平台,空间稍显开阔,但前方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却被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彩色雾气所笼罩。
雾气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怪异味道,闻之令人头脑微微发晕。
“第二层,‘迷雾幻阵’。”慕容雪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上官紫芸预先准备的避毒丹,自己服下一粒,又递给沈文卿一粒,“这雾有毒,能惑人心神,紧守灵台清明,跟紧我。”
沈文卿连忙服下丹药,顿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顶门,昏眩感减轻不少。
他紧握听雪剑,紧随慕容雪身后。
慕容雪紫薇剑平举,剑尖透出丝丝寒意。
她将天剑诀的剑意凝聚于身,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稍稍逼开靠近的毒雾。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彩色迷雾之中。
雾中视线极差,火光也只能照亮周身几步。
耳边开始出现种种幻听,似有无数冤魂哭泣,又似有金万贯的狞笑,更夹杂着一些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往事回响。
慕容雪心志坚毅,对此充耳不闻,步伐稳定。
沈文卿初时有些心神摇曳,但想起此行重任,猛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在令人窒息的彩雾中艰难前行十数步,慕容雪耳廓微动,忽听侧后方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小心!”她厉声示警的同时,紫薇剑已化作一片光幕护住身侧!
只听一阵密集的“叮当”脆响,数道幽蓝寒星自雾中激射而至,尽数被剑光绞碎落地,正是淬毒飞针!
“不能一味被动抵挡!”沈文卿皱起眉头,沉声道,“雪姐,你护住前方,我来找出机关枢纽!”
他不再前行,而是蹲下身,仔细检查阶梯和两侧墙壁。
在浓雾遮掩下,他几乎将脸贴到墙上,终于发现墙壁的某些砖石缝隙中,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透明的丝线延伸出来。
“是这些丝线!”沈文卿低呼,“触碰或牵动这些丝线,就会触发飞针!”
他拔出听雪剑,小心翼翼地沿着丝线寻找源头。
沈文卿心知时机稍纵即逝,听雪剑化作一道寒光,精准无比地沿着丝线轨迹逆向疾削!
剑锋过处,数根近乎透明的丝线应声而断!
几乎在同一瞬间,雾中那令人心悸的破空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喉咙。
两人不敢怠慢,加快脚步,终于冲出了令人窒息的彩色毒雾区域,来到了玲珑塔的第三层入口。
眼前景象一变,竟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巷道。
巷道两旁,并非墙壁,而是十八尊栩栩如生、浑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铜人!
这些铜人或持棍、或握拳、或挥掌,摆出各种攻击姿态,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
“第三层,‘铜人巷’。”慕容雪眼神凝重,“顾先生草图标注,此巷铜人联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需以极快速度通过,或找到其动力核心。”
她话音未落,或许是因为两人踏入特定区域触发了机关,只听“喀啦啦”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十八尊铜人眼中猛地亮起红光,关节发出“嘎吱”声响,整个巷道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最前方的两尊持棍铜人,动作略显僵硬却势大力沉地挥动铜棍,一左一右,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走在最前的慕容雪横扫而来!
棍风凌厉,竟将空气都挤压出爆鸣声。
慕容雪不敢硬接这千斤之力,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鹞子冲天般拔地而起,险险避过双棍夹击。
同时,她空中拧身,紫薇剑化作一道紫色闪电,直刺右侧铜人持棍的腕部关节!
她看出这铜人动作虽猛,但关节连接处或许是弱点。
“叮!”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那铜人手腕被紫薇剑刺中,动作微微一滞,但竟然并未损坏,反而另一只手的铜拳顺势向上猛捣慕容雪的小腹!
与此同时,左侧铜人的长棍也已回收,再次横扫她下盘。
慕容雪临危不乱,左掌向下拍出,一股阴柔掌力按在捣来的铜拳上,借力再次腾空,同时右剑下划,挡住扫来的长棍。
但她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顿时被震得气血翻涌,向后飘落。
“雪姐,攻它腋下!那里有缝隙!”沈文卿急声叫道。
他并未贸然冲入巷战,而是紧贴入口,目光锐利地寻找铜人的破绽和机关的规律。
他看到慕容雪刚才那一剑虽未奏功,却让铜人腋下的甲叶露出了细微的缝隙。
慕容雪得他提醒,落地瞬间再次弹起,这次剑招更为精妙,不再是硬撼,而是如流水般绕过铜棍的封锁,剑尖精准无比地刺入右侧铜人腋下的缝隙!
内力透剑而入!
“咔嚓!”一声异响,那铜人右臂的动作顿时变得僵滞迟缓了许多。
慕容雪精神一振,身形在狭窄的巷道中辗转腾挪,将天池阴阳手的柔韧与天剑诀的凌厉结合,专攻铜人的关节连接处。
但铜人数量众多,前后左右皆有攻击,她虽能自保,却难以快速通过。
“文卿,找总枢!我撑不了多久!”慕容雪感到内力消耗甚巨,呼吸已见急促。
沈文卿心急如焚,目光如扫描般掠过疯狂攻击的铜人群,终于发现所有动作的源头都指向巷道尽头那尊诡异的合十铜像!
“雪姐!动力总枢在尽头铜像底座!”他大喊一声,不顾自身安危,听雪剑绽出凛冽寒芒,如飞蛾扑火般冲入战团,拼命格挡开袭向慕容雪死角的攻击!
“砰!”一尊铜人的拳风实在太过猛烈,沈文卿为了替慕容雪挡住攻向她后心的一击,来不及完全卸力,肩头被凌厉的拳风狠狠扫中,顿时一阵剧痛,骨头仿佛要裂开,。
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文卿!”慕容雪瞥见,心中大急,剑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疯狂,紫薇剑光华大盛,竟将身前两尊铜人暂时逼退。
她抓住这瞬息的机会,身形如电,直扑巷道尽头!
人到剑到!一式“长虹贯日”,凝聚了她此刻全部功力,紫薇剑带着无坚不摧的剑气,狠狠刺向那尊合十铜像的底座与地面连接之处!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铁扭曲断裂之声。
合十铜像的底座被强悍的剑气轰开一个大洞,露出里面无数疯狂转动的齿轮和连杆。
慕容雪手腕一翻,剑光搅动,将核心的传动结构彻底破坏!
“嘎吱……哐当……”
连锁反应发生,整个铜人巷的十八尊铜人,动作瞬间停滞,保持着各种攻击姿态,僵立在原地,眼中的红光也逐渐熄灭。
巷道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齿轮残骸落地的声音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成功了……”沈文卿捂着剧痛的肩头,靠墙滑坐在地,脸色苍白,却带着胜利的笑容。
慕容雪瞬间掠至沈文卿身边,见他肩胛红肿,嘴角溢血,心中又痛又急,声音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傻小子!谁让你逞强!”
她急忙取出上官紫芸秘制的金疮药,小心为他敷上,动作轻柔至极,眼中满是后怕与感激。
稍作调息,处理了肩伤,两人不敢久留,继续向上。
后面几层虽也有些小机关,如翻板、陷坑、冷箭之类,但相比前三层已简单许多,都被二人有惊无险地破解。
终于,他们踏上了玲珑塔的第七层,也是顶层。
顶层空间不大,只有一间紧闭的石室。
石室的门并非木制,而是由一种暗沉的金属打造。
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刻满了密密麻麻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符号的复杂罗盘——正是顾清源提及的“九宫锁”。
“终于到了……”慕容雪深吸一口气,平复因连番恶战和破阵而激荡的气血。
她走到金属门前,凝神观察那“九宫锁”。
罗盘复杂无比,符号层层嵌套,蕴含着极深的易理术数。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回忆起《天工秘录》上内容,其中似乎有关于类似机关锁的记载。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罗盘,感受着其上细微的刻痕。
时间一点点过去,塔外隐约传来的喧嚣似乎更近了。沈文卿持剑守在楼梯口,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忽然,慕容雪睁开美眸,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中央戊己土为枢机……原来如此,这锁需以五行相生之序,结合时辰方位来解。”
慕容雪屏息凝神,指尖蕴起一丝精纯内力,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动罗盘上密如蛛网的符号。
每一次拨动都需契合五行生克与当下时辰方位,心算需极准,力道需极稳。
中央戊土定基,西方庚金转生,北方壬水相续……她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这不仅是对易理的考验,更是对心性与操控的极致磨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当慕容雪将最后一个代表“土”的符号归位,与中央枢机重合的刹那——
“咔……锵……”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动声响起,沉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链条转动的轧轧声,随后,石门缓缓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奇异馥郁的香气顿时从门缝中涌出,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慕容雪与沈文卿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之色。
两人推开石门,迈步而入。
密室不大,四壁空空,唯有中央设有一座汉白玉莲台。
莲台之上,静静地放置着一物。
那物约有鸽卵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净、仿佛有生命流动般的赤红色,内部似乎蕴藏着氤氲的流光,将整个昏暗的密室都映照得一片温暖通红。
一股至阳至纯、令人舒畅无比的灵气弥漫开来。
正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救命灵药,千年血珀!
在血珀旁边,还放着一本看似普通的蓝色封皮账册。
慕容雪强忍激动,先小心翼翼地将那千年血珀拿起,入手温润,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缓缓流入体内,竟让她连日奔波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她将血珀妥善收入贴身的锦囊中,这才拿起那本账册,随手翻开一页。
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时间、代号、银钱数目、货物清单(其中赫然包括“魂石”),以及一些晦涩的暗语,显然是金万贯与各方势力往来的秘密账目!
“太好了!血珀到手!还有这账册,更是铁证!”沈文卿喜形于色,肩头的伤痛似乎都忘了。
然而,就在此时,塔外远远传来了鼎沸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金万贯那气急败坏的怒吼,如同潮水般由远及近,清晰可闻:
“包围玲珑塔!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抓住窃贼,格杀勿论!”
慕容雪脸色一肃,将账册也迅速收起:“快走!他们发现了!”
得手的喜悦瞬间被紧迫的危险取代,塔内刚刚舒缓的气氛,骤然又紧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