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尘心阁的每一片砖瓦之上。
作为内门弟子中感官最为敏锐之人，墨羽的夜巡总是比旁人更耗心神。
今夜，那股源自后山的灵气紊乱尤其刺耳，像一根根无形的钢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循着那股不祥的源头，穿过静谧的阁楼，踏入了那片终年被云雾笼罩的深山。
平日里生机盎然的林间，此刻却静得可怕，连一声虫鸣也无。
灵气不再是温润的溪流，而是变成了狂暴的漩涡，中心正是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墨羽拨开垂落的藤蔓，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平整的地面上，一道手臂粗细的裂痕如黑色的闪电，从一块古老的山岩下蜿蜒而出，蛛网般蔓延了数丈。
裂痕深处并非一片漆黑，反而有丝丝缕缕的幽光流转不定，仿佛大地睁开了一只诡异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绝非自然形成的地裂。
墨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悸，左眼中淡金色的符文悄然亮起。
逆命之瞳，他与生俱来的神通，能窥见一丝因果的轨迹与未来的残片。
他凝神望向那道裂痕，试图洞悉其本质。
刹那间，裂隙中的幽光在他眼中急剧放大、扭曲，最终汇成一幅血色的画卷。
画卷里，他自己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手中紧握着断裂的长剑，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
他的脚下，是无数熟悉或陌生的宗门袍服，而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万年冰窟。
那股绝望与疯狂的气息，即便只是一道残影，也让墨羽如坠冰窖，神魂都在战栗。
“墨师兄！”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了他的窥探。
墨羽猛地回神，左眼的金色符文瞬间隐去。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倩影急匆匆地穿林而来，正是白若薇。
她手中捏着三张明黄色的符纸，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像三颗焦躁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你果然在这里。”白若薇跑到近前，看了一眼那道诡异的裂痕，又瞥见墨羽苍白的脸色，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
但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强作镇定地扬起一抹笑容，半开玩笑地说道：“这动静可不小，我的预警符都快烧起来了。该不会是宗门藏了什么绝世宝贝，专等我们这些‘不守规矩’的夜游神来挖吧？”
她的语气刻意放得轻快，试图缓和这凝重的气氛，但那紧捏着符纸、指节微微发白、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不等墨羽回答，一道沉稳的男声从侧后方传来。“别靠太近。”
两人循声望去，林远萧不知何时已悄然绕到了裂痕的另一侧，正蹲在那块裂痕源头的古老山岩旁，神情专注地审视着什么。
他的出现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影子。
“这里有字。”林远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
墨羽和白若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裂痕，来到林远萧身边。
只见那块饱经风霜的岩石背面，靠近地面的地方，竟真的刻着一行残缺的铭文。
字迹古朴，笔锋凌厉，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肃杀之气。
大部分字迹已被岁月磨平，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字——“镜奴九十九，情动即天诛”。
“镜奴？天诛？”白若薇喃喃低语，眼中满是困惑。
这是何等恶毒的诅咒？
林远萧缓缓站起身，心头早已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故作寻常地摇了摇头：“字迹太模糊了，或许只是前人留下的某种警示。此地灵气异常，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他说着，不动声色地将每一个字的笔画、形态、甚至是那股刻入骨髓的意境，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墨羽左眼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眼球上。
他闷哼一声，视线中，无数条虚幻的、肉眼不可见的金色丝线从裂痕深处喷薄而出，其中最粗壮的一根，竟是直接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猛然从裂痕深处传来！
“小心！”墨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警告，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向前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白若薇的手腕和林远萧的臂膀。
巨大的拉扯力瞬间将三人一同拽向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
翻涌的黑雾从裂痕中喷涌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仿佛要将他们吞噬。
恍惚之间，在无尽的黑暗深处，墨羽仿佛看见了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古老祭坛，祭坛之上，正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
就在他们即将被黑雾吞没的瞬间，一道沙哑、阴冷、不属于人间的低语，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锥，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层层阻隔，直接响彻在墨羽的识海之中：
“你逃不出轮回……这一世，她们仍会为你而死。”
这声音仿佛一把生锈的刀刃，在他的神魂上反复刮擦，带来刮骨剔髓般的剧痛。
每一个字都化作最恶毒的诅咒，与他方才看到的未来残影完美重合。
“啊——！”
墨羽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那股无形的吸力仿佛被这声嘶吼震慑，竟诡异地消失了。
他双膝一软，猛然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颤抖。
他那只刚刚恢复正常的左眼，此刻已是血丝密布，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挣扎。
“墨羽！”
白若薇和林远萧被他刚刚的举动吓得心魂俱裂，此刻见他突然崩溃，急忙上前搀扶。
他们只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裂痕中一闪而逝，令人如坠冰窟，却对那句足以摧毁心智的恶毒低语一无所知，半句也未曾听见。
裂痕中的幽光缓缓收敛，翻涌的黑雾也退潮般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周围的树林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墨羽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夜色中回荡。
白若薇扶着他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你到底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
墨羽没有回答。
那道声音虽然消失了，但它带来的极致恶意却如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在这片万籁俱寂之中，某种比声音更深刻、更原始的东西，似乎正在他的神魂深处，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