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边缘的冷杉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枝桠在三人脚下投出细碎光斑。
墨羽的指尖几乎要贴上古碑表面时，左眼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那些原本晦涩的镜魂纹正泛着幽蓝微光，像活过来的银蛇般顺着碑身游走，与他瞳孔深处若隐若现的逆命之瞳形成某种诡异共鸣。
“等等——”白若薇的惊呼声被风声撕碎。
墨羽只觉胸口一闷，一道清冷仙力如实质长鞭抽在他心口，整个人向后飞撞在身后的老树上，喉间一甜，腥咸的血珠顺着唇角滑落。
“阿羽！”白若薇的符盘“当啷”掉在地上，她踉跄着扑过来要扶，却在触到他肩膀时被反噬的余波震得缩回手。
墨羽撑着树干缓缓站起，眼前闪过零星残影：雪色衣袂翻飞的仙子们举剑围拢，玉清婉的泪滴落在他手背，还有那道披赤焰战铠的身影，手持古镜对他冷笑——
“这结界......”林远萧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他本倚着树干抱臂旁观，此刻却上前两步，指尖轻轻划过古碑前那道无形屏障。
月光下，屏障表面浮起层层叠叠的淡粉光晕，像被风吹皱的春水。
白若薇蹲下身捡起符盘，指尖快速掐过十二道诀印。
符盘中央的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咔”地一声扎进“情”字格。
她的耳尖瞬间泛红：“是九重情劫锁......这是玉瑶宗专门用来封印情劫记忆的禁术，寻常灵力触之即溃，越用蛮力反噬越重。”
“禁术？”林远萧挑眉，腰间的断虚刃突然嗡鸣出鞘。
他手腕轻旋，银白剑光如游龙般劈向屏障。“我倒要看看，外宗秘法能不能破你们的禁术。”
剑光触及屏障的刹那，林远萧的肩头突然腾起青烟。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扯开衣领——一道暗红灼痕正从锁骨处蔓延至肩头，形状竟与方才屏障上的粉光纹路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声音低下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墨羽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像是被某种深埋的记忆灼痛。
“别硬来！”白若薇急得跺脚，发间的桃花簪子都歪了。
可墨羽却突然伸手按住林远萧持剑的手背。
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冷汗，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驳杂灵根正不受控制地翻涌——自从被选为尘世范例，他的灵力就像团乱麻，可此刻竟顺着两人相触的手腕，缓缓注入断虚刃中。
“你疯了？”林远萧想要抽手，却被墨羽攥得更紧。
两人体内的灵力在剑刃上交汇，原本银白的剑光突然泛起金红，像淬了火的铁。
屏障剧烈震颤起来，那些淡粉光晕被撕开道裂缝，从中涌出的却不是想象中的仙力，而是一片模糊的镜像。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镜中景象逐渐清晰：一座悬浮在混沌中的古老祭坛，一名男子被九根锁链穿透肩胛骨，锁在中央的青铜镜上。
他的面容被血污覆盖，可当他缓缓抬头时，墨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那分明是他的脸。
“这......这不可能！”白若薇的符盘“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要捡，指尖却触到地面一道极细的裂隙。
借着月光，她看见裂隙里嵌着半块残玉，上面用古篆刻着“雪凝”二字。
“若薇？”墨羽唤她。
白若薇猛地缩回手，眼神慌乱地扫过两人，又迅速低头将符盘抱在怀里：“没、没事！
我是说......这结界的波动源好像在地下！“她抬起手，指尖虚点裂隙位置，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林远萧盯着她泛红的耳尖，又转头看向墨羽。
镜中男子的脸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而墨羽此刻正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被仙力震伤的红痕，却又隐约泛着逆命之瞳特有的幽蓝。
“再试一次。”墨羽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远萧凝视他眼底翻涌的光，突然笑了。
他将断虚刃递过去，两人的手掌在剑柄上相触，体温透过剑鞘交融。
“这次听你的。”他说。
白若薇看着他们交叠的手，又低头看向地面的裂隙。
残玉上的“雪凝”二字在她脑海里盘旋，像根细针轻轻扎着记忆——她想起灵雪瑶殿里那本落灰的《情劫录》，最后一页写着：“雪凝，玉瑶宗第三十七代情劫使，因私藏凡心被封入镜渊......”
夜风卷起一片落叶，掠过三人交叠的影子。
古碑上的镜魂纹仍在游走，逆命之瞳在墨羽眼底灼灼发亮。
林远萧深吸一口气，断虚刃在两人手中嗡鸣，灵力如暗流在地下翻涌——他们都听见了，来自裂隙深处的、细微却清晰的，玉片崩裂的声音。
林远萧掌心的冷汗顺着断虚刃的防滑纹渗进剑柄，与墨羽交叠的手背烫得惊人。
两人灵力在剑脊处相撞的刹那，他听见对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那是墨羽在强压灵根驳杂带来的灼痛。
这抹痛意像根细针，突然扎破了林远萧刻意维持的冷静，他望着少年眼尾未干的血渍，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把“要不退下”的话问出口。
古碑前的屏障突然泛起鱼鳞状的涟漪。
裂隙里渗出的镜像不再是模糊人影，而是凝出半截素白衣袖，袖口绣着的并蒂莲正随着波动轻轻摇晃。
白若薇的符盘在掌心发烫，青铜指针又一次扎进“情”字格，这次连盘身都出现了蛛网裂纹。
她蹲下去捡掉落的符纸时，指甲盖蹭过地面那道细缝，残玉上的“雪凝”二字像被火烤过般灼人，恍惚间竟听见有女子轻笑：“小丫头，你早该发现的。”
“轰——”
屏障突然裂开寸许细缝，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那道缝隙里涌出的不是仙力，而是带着锈味的风，裹着一句破碎的低语：“......第九十九劫，勿信清婉。”
墨羽的逆命之瞳瞬间收缩。“清婉”二字像重锤砸在他心口——那是玉瑶宗主的道号。
他想起前日在演武场，玉清婉执剑为他演示御剑术时，剑尖扫过他发梢的温度；想起昨日深夜路过主殿，窗纸后透出的剪影，那抹月华长袍的主人正对着一面古镜垂泪。
此刻喉间泛起的腥甜突然变得苦涩，他望着林远萧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原来最该怀疑的，是他们最信任的人。
“小心！”白若薇的尖叫混着符盘碎裂的脆响。
刺目银光从屏障中爆发，仿佛有活物在结界里苏醒。
林远萧只觉后颈一凉，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命门，膝盖不受控制地砸在碎石上，断虚刃“当啷”坠地。
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呻吟，额角抵着地面时，瞥见白若薇的符纸正片片燃烧，橘色火光里，她的桃花簪子歪在耳后，发尾有几缕焦黑。
墨羽的双膝陷进泥土三寸。
逆命之瞳里的幽蓝被银光染成刺白，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交叠的手背上。
他能清晰听见灵力在经脉里爆裂的声音，像极了初入玉瑶宗那日，被仙力鞭笞时的轰鸣。
不同的是，这次他没躲——他望着林远萧颤抖的后背，望着白若薇咬得发白的唇，突然想起灵雪瑶说过的话：“尘世范例的意义，是替仙子们尝遍痛处。”可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他该替的，是眼前这两个笨蛋。
“接着！”
白若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枚泛黄的符纸，纹路呈蝶翼状，边缘还沾着星点朱砂。
那是灵瑶殿的“忘情符”，她上个月替灵雪瑶整理典籍时，在《情劫录》夹层里发现的。
当时灵雪瑶的银发扫过她手背，说：“有些东西，知道存在就够了。”可此刻她捏着符纸的指尖在抖，符角被指甲抠出褶皱——她想起方才裂隙里的残玉，想起《情劫录》最后一页那句“雪凝因私藏凡心被封入镜渊”，突然明白：有些东西，知道存在是不够的。
林远萧接住符咒时，指尖触到符纸上的朱砂，是温的。
他望着白若薇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半月前替她修补符盘时，她凑过来看的模样，发间的桃花香混着符纸的墨香，比任何外宗的迷魂散都醉人。
断虚刃在他掌心嗡鸣，这次不是抗拒，而是某种滚烫的震颤，像在回应他此刻翻涌的情绪。
他闭目低语，声音轻得像落在剑脊上的雪：“若这一世......我也动了情呢？”
话音未落，他已将符咒拍在断虚刃上。
符纸瞬间融入剑身，银白的剑光里泛起淡粉，像春夜的桃花被月光浸透。
墨羽能感觉到，林远萧的灵力突然变得不同了——不再是外宗修士惯用的刚猛，而是带着几分玉瑶宗特有的清婉，却又多了丝滚烫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喉间的腥甜被压了下去。
体内那丝混沌火种突然开始躁动，那是被赤炎掳走时，烙在他识海里的印记。
以往他总小心翼翼地压制，怕被当成魔修；此刻望着林远萧因用力而绷紧的后颈，望着白若薇颤抖着替他拂去肩头尘土的手，他突然笑了：“怕什么？
大不了一起成魔。“
灰金火焰从墨羽掌心腾起，那是混沌火种与他驳杂灵根交融的产物，带着焚尽法则的灼热。
火焰触到屏障的刹那，林远萧的断虚刃也刺了过来，两种力量在结界上撞出刺目光斑。
白若薇咬破指尖，在符盘残片上画下最后一道引灵诀，鲜血滴在地面裂隙，与残玉上的“雪凝”二字重合——她听见地底传来玉片崩裂的轻响，比之前更清晰了。
屏障开始剧烈震颤。
三人的灵力如潮水般涌进裂缝，镜中景象终于完全展开：青铜祭坛上的男子抬起头，血污下的面容与墨羽分毫不差；他身后的古镜里，映出玉清婉的脸，她握着一把染血的剑，眼泪滴在剑刃上，碎成星芒；再远处，赤焰战铠的身影正举着火种，嘴角勾起冷笑。
“咔嚓——”
就在三人以为屏障要碎开时，银光突然暴涨。
墨羽的灰金火焰被反弹回来，烧得他手背焦黑；林远萧的断虚刃崩出缺口，震得他虎口开裂；白若薇的符盘残片彻底化为飞灰，她向后跌坐在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终于哭出了声。
古碑突然发出嗡鸣。
镜魂纹不再游走，而是全部汇聚到碑底，形成一个漩涡。
地面开始震动，三人踉跄着扶住彼此，看着古碑缓缓下沉，像被某种力量拖回地底。
最后一刻，墨羽看见碑身闪过一道银光，上面浮现出新的刻痕：“镜渊封，情劫起，第九十九世，终见真章。”
夜风卷着尘土扑来，迷了众人的眼。
等他们再睁眼时，古碑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平整的地面，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白若薇摸着方才残玉所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一片焦土；林远萧捡起断虚刃，剑身上的淡粉光痕还未褪尽；墨羽望着自己掌心的灰金火焰，逆命之瞳里的幽蓝更浓了，像要滴出水来。
“走。”墨羽突然开口。
他擦去脸上的血渍，转身走向禁地方向，“天快亮了。”
林远萧和白若薇对视一眼，跟上他的脚步。
月光落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将他们的轮廓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晨钟的轰鸣，惊起一片寒鸦。
谁都没注意到，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的焦土里，半块残玉正泛着微光，“雪凝”二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