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午后，蓉城一家临湖的茶室。窗外细雨潺潺，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林峰坐在竹帘隔出的雅间里，对面坐着的不再是唐雯，而是一位新面孔——夏灵。
她是唐雯的同事，也是省报首席调查记者，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素雅的改良旗袍，外搭米色开衫，眉眼间既有书卷气的沉静，又藏着一丝洞察世事的锐利。唐雯因紧急采访任务未能赴约，便推荐了这位“消息更灵通”的师妹。
“林书记，久仰。”夏灵的声音清润，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雯姐常提起你，说你是党校这期学员里，少数几个能沉下心听基层声音的干部。”
“夏记者过奖，叫我林峰就好。”林峰为她斟上一杯刚泡好的龙井，姿态从容，“唐记者谬赞了，基层工作千头万绪，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茶香袅袅中，两人从果城高新区的产业尝试，聊到全省的区域发展差异，再到宏观政策走向。夏灵思维敏捷，见解独到，往往林峰抛出一个话题，她便能引经据典，串联起近期省内的多个热点事件和舆情动向，信息量之大、视角之独特，让林峰暗自心惊。
谈话间隙，夏灵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上周我们报业集团内部开吹风会，社长传达省委主要领导的近期讲话精神，提到一个挺有意思的观点——强调‘干部既要有担当的宽肩膀，也得有成事的真本领，更要有一颗敬畏规矩的谨慎心’。尤其指出，当前部分领域存在‘乱担当’、‘瞎作为’的现象，打着改革的旗号突破规矩，其危害不亚于不作为。要求各级必须把规矩挺在前面，在制度的框架内创造性开展工作。”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帘低垂，仿佛只是在复述一个普通的会议内容。
林峰握着茶杯的手却微微一顿。‘担当的宽肩膀’、‘成事的真本领’、‘敬畏规矩的谨慎心’……这三者的排序和强调重点，与以往公开报道中更侧重于“担当”和“本领”的表述，有了极其微妙的差异。尤其是指出“乱担当”的危害，这几乎是为某些可能存在的“激进”改革行为敲响了警钟。
‘难道……省里对某些领域过快过急的“创新”开始收紧口子了？’林峰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信息太重要了！如果把握不准这个风向，很可能在未来的工作中踩到红线。
他面上不动声色，顺着话题感慨道：“领导站得高，看得远。确实，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在涉及重大项目和民生利益的决策上，谨慎一些总没错。”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项目决策，既回应了夏灵，也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震动。
他没有完全采信单一信源。离开茶室后，他通过那部加密手机，用预设的暗语简要地向周岚汇报了在党校的学习情况，并“请教”了对当前“担当与规矩”平衡的理解。
几个小时后，周岚的回复来了，同样简短加密：“根基未稳，慎用奇兵。规矩是河床，担当是流水。”
林峰心中豁然开朗！周岚的回复，印证了夏灵信息的准确性，并且给出了更形象的比喻和更明确的告诫——在羽翼未丰、根基未稳时，要更注重遵守规则（河床），在此前提下发挥能动性（流水）。冒险突进（奇兵）不可取。
‘夏灵……’林峰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初次见面的女记者，提供的信息竟然如此关键且准确。他的信息网络中，增加了一个重量级且可靠的新节点。同时，她那份不同于姜欣的知性美与神秘感，也在他心中投下了一抹淡淡的涟漪。他心想：‘这位夏记者，不简单。她的背景和动机，需要慢慢了解。’
坐在返回报社的出租车上，夏灵望着窗外的雨幕，脑海中回放着与林峰交谈的细节。他倾听时的专注，发言时的沉稳，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审慎与锐利，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像有些年轻干部，要么夸夸其谈，要么唯唯诺诺。’夏灵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能听懂弦外之音，也能守住谈话的分寸。果然和雯姐说的一样，是个有意思的人。’她主动透露那条未公开的讲话精神，固然有唐雯引荐的情分，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判断。她见过太多官员，像林峰这样既有基层实干经验，又似乎在努力构建更高层面认知的，并不多见。
‘在他身上投资一些“信息”，或许……是一笔不错的长期投资。’她并非有什么具体企图，只是一种基于职业本能和个人直觉的选择。至于那抹悄然滋生的好感，则被她暂时压在心底，如同湖底悄然生长的水草。
果城，红旗街道。挫败“信诺贸易”阴谋后，吴婷明显感觉到办公室的氛围不一样了。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质疑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更加积极的工作态度。何工再向她汇报工作时，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带着一种“跟着主任干对了”的扬眉吐气。
威信树立起来了，但问题还没解决。“旭日科技”项目不能一直等着。吴婷没有沉浸在胜利中，她想起了林峰离开时留下的“锦囊”——那份记录着关键人脉的联系方式。
她首先拜访了退休的前规划局总工赵工。在赵工满是书卷气的客厅里，她虚心请教催化剂领域的靠谱企业和技术专家。赵工对吴婷的谨慎赞不绝口，戴上老花镜，翻出积攒多年的通讯录和行业期刊，给她圈定了几个技术和口碑都过硬的科研院所和国企背景供应商。
接着，她又通过电话联系了“官场活字典”李老。她没有直接问供应商，而是请教：“李老，您经验丰富，像我们这种重点引进的高科技项目，在关键原料采购上，除了技术和价格，还需要重点防范哪些风险？有哪些部门或机构可以提供权威的咨询和背调服务？”
李老在电话那头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脑补画面），呵呵一笑：“小吴主任成长很快嘛！知道从根子上防范了。嗯……省技术创新促进中心、质量和标准化研究院，这些半官方机构，有时候比纯商业调查公司更靠谱，他们数据库全，而且立场相对中立。有些领域，行业协会的推荐也值得参考……”
吴婷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心中豁然开朗。林峰留下的人脉，就像一张导航图，在她迷茫时指出了方向。她立刻组织人手，兵分几路，按照赵工和李老指引的方向，重新启动供应商筛选工作，这一次，目标更明确，底气也更足了。她心想：‘林书记虽然人不在，但他留下的资源和思路，依然在指引着我们前进。’
郊外别墅里，马卫国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接着金丝眼镜男的电话。
“秘书长，人都找好了，是‘黑皮’那伙人，手脚麻利，嘴巴也严。”金丝眼镜男的声音透着阴冷，“他们计划明天晚上动手，趁着工地监管交接班的空档，制造一起‘意外’的脚手架坍塌事故，到时候……哼哼。”
马卫国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心脏砰砰狂跳。‘制造事故……这可是实打实的刑事犯罪啊！’他脑补着工地一片狼藉、人员伤亡、调查组进驻的混乱场面，既感到一种病态的快意，又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吴婷！这都是你逼我的！只要你因为这个事故被问责，甚至进去……我看林峰还怎么得意！’
但他转念一想，又有点心虚：‘“黑皮”他们靠谱吗？会不会留下把柄？万一……万一查到我这……’他仿佛已经看到警察破门而入，给他戴上冰冷手铐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你确定万无一失？”马卫国声音干涩地问。
“放心吧，秘书长！‘黑皮’是老手了，知道怎么弄成意外。就算有点小瑕疵，到时候也是施工方安全管理不到位，跟咱们扯不上关系！”金丝眼镜男信誓旦旦，心里却在盘算着这笔“业务”能从中抽多少水。‘马胖子现在吓破了胆，正好多报点开销。’
“好……好吧！让他们做得干净点！”马卫国咬着牙，最终还是报复的欲望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占据了上风。他挂了电话，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突然觉得那光芒无比刺眼，仿佛审判的聚光灯。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等吴婷倒了，刘市长看到我的能力，就会重新重用我了……对，一定是这样！’
林峰在党校的宿舍里，对着电脑整理着与夏灵交流的收获和省里最新的风向判断，信息网络带来的优势让他心境越发沉稳；吴婷在办公室里，根据新获取的线索，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供应商筛选，展现出独当一面的能力；夏灵在报社的工位上，写着稿子，偶尔会想起那个沉稳的基层书记，嘴角微翘；而马卫国，则在恐惧与疯狂的交织中，等待着明天晚上那场他亲手导演的“意外”降临。
湖边的细雨依旧下着，滋润着万物，也掩盖着暗流下的污浊。一张由信息、人脉、情感和阴谋交织成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