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灼烈，像一层薄纱覆在景王府的青石板路上。庭院里的老桂树缀着细碎的黄花，风一吹，花瓣落在雕花石栏上，混着廊下铜铃的轻响，透着几分安宁。
前厅的木门半开着，沈玥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捧着一卷《兽经》，雪影蜷在她腿上，雪白的爪子搭着书页，冰蓝色的眼睛半眯着，偶尔抬眼扫过窗外，像在警惕着什么。
楚云砚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目光落在沈玥身上，带着几分温和 —— 自昨夜东郊围堵后，沈玥虽没说什么，却比往日安静了些，想来是这场风波让她耗了不少心神。
“王爷，沈侯爷与沈夫人求见，说是来给沈姑娘道歉，还带了礼品。” 侍卫的通报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厅内的静谧。
沈玥翻书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淡漠，随即又恢复平静，继续看着书页：“让他们进来吧。”
雪影像是察觉到什么，瞬间睁开眼睛，身体微微绷紧，对着门口的方向竖起了耳朵。
很快，沈毅和柳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沈毅穿着件深蓝色暗纹锦袍，腰间玉带系得有些歪斜，平日里梳理得整齐的头发竟有几缕散乱着，脸色憔悴，眼底满是红血丝 —— 显然是得知沈婉清被打入大牢后，一夜未眠。
柳氏则穿着件石青色绣兰草的褙子，裙摆沾了些尘土，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盒角的绸缎系带松松散散，一看就是匆忙准备的。
两人站在厅门口，看着厅内的景象，一时竟有些局促。
景王府的前厅虽不奢华，却透着沉稳的贵气，沈玥坐在窗边，月白色襦裙衬得她身姿清雅，周身的气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从乡下回来、怯懦躲在柴房的姑娘了。
“玥儿……”
柳氏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提着漆盒上前一步，却被雪影突然的 “喵” 声吓了一跳，脚步顿住。
雪影从沈玥腿上起身，前爪搭在椅扶上，对着柳氏龇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像是在警告她不准靠近。
柳氏的脸瞬间白了几分，手里的漆盒差点掉在地上，沈毅连忙扶住她，对着沈玥拱了拱手，语气放得极低：“玥儿，我们…… 是来给你道歉的。”
沈玥合上书，抬眼看向他们，目光平静得没有波澜：“侯爷和夫人有话直说吧。”
柳氏定了定神，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次雪影没再嘶吼，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她。
她将漆盒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几匹上好的云锦和一支赤金步摇，都是从前沈婉清最爱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她道歉的 “筹码”。
“玥儿，是娘糊涂，是娘对不起你。”
柳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当初你刚回侯府，娘让你住柴房，没给你好脸色；婉清一次次害你，娘知道，却总是偏袒她，还帮着她隐瞒…… 若不是娘纵容，婉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更不会连累你…… 你原谅娘吧，娘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她说着，就要屈膝下跪，沈玥却抬手拦住了她：“夫人不必如此，过去的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 比 “我恨你” 更让柳氏难受，她知道，这意味着沈玥已经彻底放下了对侯府的亲情，连恨都懒得恨了。
沈毅看着沈玥，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懊悔。
他想起沈玥刚回府时，自己因为 “乡下丫头” 的偏见，从未正眼看过她；想起她帮景王破了狐妖案，得了陛下嘉奖，自己却只想着借她的光给侯府争光；
想起沈婉清下毒被揭穿时，自己虽责罚了婉清，却还是存了几分 “家丑不可外扬” 的心思…… 如今婉清被打入大牢，太子被废，他才彻底明白，自己当初有多糊涂，才会让亲生女儿受了那么多委屈。
“玥儿，爹知道错了。”
沈毅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侯府永远是你的家，你若是愿意回去，爹给你准备最好的院落，比清荷院还好，府里的人谁敢对你不敬，爹立刻赶出去！往后侯府的一切，都是你的，婉清她…… 她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沈玥面前 —— 那是安定侯府的传家宝，羊脂白玉雕成的麒麟佩，本该传给嫡女，当初却被柳氏偷偷给了沈婉清，如今沈婉清出事，他又拿了回来，想送给沈玥。
沈玥看着那枚玉佩，眼底依旧没有波澜。
她想起刚回侯府时，偶然听到柳氏和沈婉清的对话，说 “那枚麒麟佩，绝不能给那个乡下丫头”，如今这枚玉佩递到面前，却像块烫手的山芋，让她觉得可笑。
“侯爷，夫人，”
沈玥站起身，雪影立刻跳到她脚边，紧紧跟着她，“我如今在景王府住得很好，王爷待我如上宾，我的动物伙伴们也能自在生活，不需要再回侯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云锦和步摇，语气依旧平淡：“过去的事，无论是住柴房，还是被婉清陷害，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提，也不会记恨。但侯府于我，早已不是‘家’了。日后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便是最好的结局。”
“玥儿，你怎能这么说？”
柳氏急了，伸手想抓住沈玥的衣袖，却被雪影猛地扑上前，爪子差点划到她的手，吓得她连忙后退，“我们是你的亲人啊！侯府是你的根啊！”
“亲人？”
沈玥轻轻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当初我在柴房里冻得瑟瑟发抖时，没人记得我是侯府的女儿；婉清在我的汤里下毒时，没人站出来护着我；我被人污蔑是‘妖邪’时，侯府也没有一句维护的话。如今婉清出事，侯爷和夫人才想起我是你们的亲人，是不是太晚了？”
这番话说得沈毅和柳氏哑口无言，两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知道，沈玥说的都是事实，是他们亲手将这个女儿推远，如今再想挽回，早已来不及了。
楚云砚在一旁看着，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威严：“侯爷，夫人，沈姑娘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你们就不必再强求了。她在景王府，本王会照拂她，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有了楚云砚这句话，沈毅和柳氏更没了劝说的底气。
他们看着沈玥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她脚边警惕的雪影，知道无论说什么，沈玥都不会原谅他们，更不会回侯府了。
柳氏拿起桌上的漆盒，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毅攥紧了手里的麒麟佩，指节泛白，最终还是将玉佩放回袖中，对着沈玥拱了拱手：“既然你心意已决，爹也不勉强你。往后若是有需要侯府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爹一定尽力。”
沈玥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送客。
沈毅和柳氏提着漆盒，狼狈地走出景王府。申时的阳光依旧温暖，却照不进他们心里的愧疚和懊悔。
走到街角时，柳氏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景王府的大门，喃喃道：“我们是不是…… 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 他知道，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儿，更是侯府最后的温暖。
景王府前厅里，沈玥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眼底没有丝毫波澜。雪影蹭了蹭她的脚踝，用兽语说：“玥玥，他们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吧？”
“不会了。”
沈玥弯腰抱起雪影，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以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不会再被过去的事困扰了。”
楚云砚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热茶：“别想太多，你做得对。有些人和事，放下了，才能往前走。”
沈玥接过热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她看着窗外的桂花，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 过去的阴霾已经散去，未来的路，她会走得更稳，更坚定。申时的风又吹过庭院，桂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新生的希望，也带着对过往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