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貂狩猎带来的稳定收益和心灵抚慰,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渐渐驱散了狩猎队心头因猞猁和失去猎犬而笼罩的阴霾。队员们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训练的劲头也更足了。大青的伤势在孙老药的草药和精心照料下,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奔跑起来那条伤腿还略微有点不敢完全发力,但已然恢复了头狗的威严和大部分战斗力。灰狼和黄豹身上的抓痕也结了痂,无碍行动。两只幼犬“闪电”和“灵嗅”更是如同吹气球般长大了一圈,精力旺盛得吓人,整日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为冷家小院平添了许多生气。
屯子里,因狩猎队的存在而悄然发生的变化也越来越多。几家参与了狩猎队或者有亲属在队里的人家,翻新了屋顶,置办了新衣,饭桌上的油水也明显厚实了些。就连那些没直接参与的人家,也因为狩猎队时常低价处理或分赠些鹿肉、野猪肉,生活也得到了些许改善。冷志军和狩猎队的声望,在冷家屯及周边几个屯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走在屯子里,遇到的多是恭敬而热络的招呼,甚至有些半大孩子,会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模仿着他走路的姿态,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然而,这片黑土地上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就在狩猎队专注于紫貂狩猎,并开始着手准备,等待大青彻底痊愈后,再行谋划如何对付那窝狡猾的猞猁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关乎许多人家一年口粮和生计的危机,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时令已进入五月,关外苦寒之地的春天来得迟,却也来得猛烈。几场透雨过后,憋屈了一整个漫长冬季的黑土地,仿佛一夜之间就苏醒了过来。积雪消融殆尽,杨树、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甸子上的草甸子也开始泛青。屯子周边那些被精心伺候了一冬的土地,早已被犁铧翻开,露出了油黑湿润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气息。
庄稼人一年的希望,就全寄托在这片刚刚播种下玉米、大豆、谷子的田地里了。男人们忙着最后的整地、下种,女人们则提着篮子,在田埂地头撒些菜籽,盼着不久后就能吃上第一茬新鲜的小白菜、水萝卜。整个屯子都笼罩在一种忙碌而充满期盼的氛围里。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祸事来了。
起初,只是屯子最东头、靠近老林子边缘的几户人家,发现自家刚出苗不久的玉米地,被不知什么东西拱得乱七八糟,嫩绿的苗子被连根啃断,地里留下一些杂乱的、像是猪蹄子踩过的印记。人们只当是山里的野猪小股流窜下来打打牙祭,虽然心疼,但也还算在意料之中,骂骂咧咧地补种了事,并加强了夜间巡逻和敲打铜盆之类的驱赶。
但很快,情况就变得不对劲了。被祸害的地块越来越多,从屯东头蔓延到了屯西头,甚至连靠近屯子中心、往年很少被野兽光顾的菜园子都未能幸免。被破坏的程度也急剧上升,不再是零星啃食,而是成片成片地被彻底毁掉,泥土被翻拱得如同被犁过一遍,刚露头的庄稼苗被践踏、啃噬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地里留下的脚印也越来越密集、清晰,那分明是成群结队的野猪才能留下的!
“是野猪群!大群的野猪下山了!”经验丰富的老农们看着地里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捶胸顿足,脸色煞白。
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屯子,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对于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地里的庄稼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这一季的收成要是被野猪祸害完了,下半年一家老小吃什么?拿什么交公粮?冬天拿什么果腹?
“天杀的野猪啊!这是不让人活了!”
“俺家那两亩苞米地,全完了!全完了啊!”
“这可咋整啊!夜里敲盆放炮仗都不管用了,那帮畜生根本不怕人了!”
“……”
屯子里哭声、骂声、叹息声响成一片。屯长老耿叔急得嘴角起了一圈燎泡,组织青壮年日夜轮班巡逻驱赶,但收效甚微。野猪群似乎摸清了人类的规律,往往在人最疲惫的后半夜发动袭击,而且行动迅速,等巡逻的人发现动静赶过去,它们早已饱餐一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狼藉。
“去找军子!去找狩猎队!”不知是谁最先喊出了这一句,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如今,在整个冷家屯乃至周边屯落的人们心中,冷志军和他的狩猎队,就是最能解决这种“硬茬子”问题的希望所在。
于是,这天上午,冷志军家的院子,被闻讯赶来的、面带愁容和期盼的屯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老耿叔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十号男男女女,都是家里田地受损最严重或者岌岌可危的农户。
“军子!这回可得帮帮大伙儿啊!”老耿叔抓住冷志军的手,声音带着哽咽,“那帮野猪崽子太猖狂了!再让它们这么祸害下去,咱们屯今年就得喝西北风了!”
“是啊,冷把头!你们狩猎队本事大,连熊瞎子都能收拾,求求你们出手,把这帮该死的野猪赶走或者打死吧!”
“军子兄弟,俺家就指着那几亩地活命呢……”
“……”
七嘴八舌的恳求声、诉苦声,汇聚成一股沉重的压力,压在了冷志军和闻讯赶来的狩猎队队员们肩上。
冷志军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被生活折磨得充满焦虑和期盼的脸,看着老耿叔那几乎要跪下的姿态,心中五味杂陈。他扶住老耿叔,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耿叔,各位乡亲,大家别急,慢慢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野猪有多少?主要在哪儿活动?”
老耿叔和几个受害最重的农户,你一言我一语,将野猪群祸害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根据他们的描述和地里留下的痕迹判断,这应该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野猪群,数量估计在二三十头以上,由一头或者几头体型巨大的老母猪或公猪(猪王)带领。它们似乎就盘踞在屯子附近的老林子边缘,昼伏夜出,行动狡诈,专门挑庄稼长势最好的地块下手,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
“军子,你看这事儿……”老耿叔眼巴巴地看着冷志军。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冷志军身上。林志明、哈斯等年轻队员跃跃欲试,对付野猪可比对付猞猁让人心里踏实些。巴雅尔也摩拳擦掌,对付这种成群的有蹄类动物,他很有经验。就连乌娜吉,也露出了关注的神色,追踪兽群是她的强项。
冷志军没有立刻答应,他沉吟了片刻。帮助屯民驱赶猎杀危害庄稼的野兽,是狩猎队义不容辞的责任,也能进一步巩固队伍在地方的根基和声望。而且,野猪虽然危险,但相比于猞猁,其行为模式更有规律可循,狩猎队现有的装备和经验,对付它们更有把握。野猪浑身是宝,肉可以食用,皮可以制革,獠牙也有价值,算是一举多得。
但是,风险同样存在。成群的野猪,尤其是被激怒的猪群,冲击力极其可怕,丝毫不亚于熊罴的冲锋。而且猪群中往往有经验丰富的老猪,十分狡猾。必须要制定周密的计划,不能蛮干。
“耿叔,各位乡亲,”冷志军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这事儿,我们狩猎队接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感激声。
“但是,”冷志军抬手,压下喧哗,“野猪群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群。我们需要时间侦察,摸清它们的具体数量、活动规律、领头猪的情况,然后才能制定具体的行动计划。大家先回去,加固田边的篱笆,夜里巡逻不要松懈,尽量把它们阻挡在田地之外。给我们两天时间,两天后,我们狩猎队,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冷志军沉稳自信的态度,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惶惶不安的屯民们稍微安定下来。众人千恩万谢地散去,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了这支日益强大的狩猎队身上。
送走屯民,冷志军立刻召集全体队员,包括顾问赵老蔫,在堂屋召开紧急会议。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冷志军开门见山,“于公于私,这一仗咱们都必须打,而且要打得漂亮!这关系到咱们屯上百口人一年的嚼谷,也关系到咱们狩猎队的名声和立足之本!”
“冷哥,你说怎么干吧!咱们早就手痒了!”林志明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巴雅尔也瓮声道:“野猪,群,不怕。找到,领头,打死,群,就散了。”
乌娜吉则更关心实际问题:“当务之急是尽快摸清猪群的具体情况。数量、核心成员、常走的路线、藏身的地点。”
赵老蔫吧嗒着旱烟,补充道:“野猪这玩意儿,记吃也记打。它们现在尝到了甜头,肯定不会轻易离开。我估摸着,它们的窝应该就在屯子附近哪片榛柴棵子或者芦苇荡里,那地方既能藏身,离吃的又近。”
冷志军综合了大家的意见,迅速做出了部署:“侦察是关键。乌娜吉,诺敏,苏和!你们三个,带上大青和灵嗅,立刻出发,沿着屯子周边,特别是庄稼受损最严重的区域,向外辐射追踪。重点寻找野猪群的主要兽径、饮水点、以及可能的藏身巢穴。务必搞清楚它们的大致数量和核心成员的特征,尤其是领头的猪王!”
“明白!”乌娜吉三人领命,立刻开始准备。
“巴雅尔,哈斯,阿木尔!你们负责检查维护所有武器,尤其是扎枪和猎刀,对付野猪群,近战武器很重要。同时,准备一些结实的长木杆和绳索,可能需要设置障碍或制作简单的陷阱。”
“是!”巴雅尔三人也领命而去。
“林志明,你跟我去一趟屯里,找老耿叔和那些受害的农户,再详细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线索。赵叔,您老经验丰富,坐镇家里,统筹协调,等乌娜吉她们带回消息,咱们再制定具体的猎杀方案。”
分工明确,狩猎队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乌娜吉小组带着恢复了大半的大青和嗅觉越发敏锐的灵嗅,如同幽灵般潜出了屯子。她们没有直接前往被祸害的田地,而是绕到上风处,从远处开始观察。大青对野猪的气味十分敏感,很快就锁定了方向。
她们沿着田埂边缘,仔细观察着那些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地块。乌娜吉和诺敏蹲下身,仔细分辨着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
“脚印很深,大小不一,看来数量确实不少,而且有不少大家伙。”乌娜吉低声道,她用树枝比划着几个特别深陷、间距很宽的脚印,“看这几个,应该是成年大公猪留下的,估计就是这群野猪里的战斗主力,甚至可能是猪王。”
她们沿着野猪群离开时留下的、如同被小型推土机碾过般的痕迹,一路追踪。痕迹穿过田埂,进入了一片靠近河套的、茂密的榛柴丛和芦苇荡。这里地形复杂,植被茂密,的确是野猪群理想的藏身之所。
大青和灵嗅在进入这片区域后,显得格外警惕和兴奋,不停地抽动着鼻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属于野猪群的、混杂着泥泞、粪便和腥臊的气味。
乌娜吉示意大家停下,隐蔽在灌木丛后。她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榛柴丛,只见靠近地面的部分,许多枝条被硬生生折断或磨得光滑,地面上布满了深深的卧痕和新鲜的粪便。在一些泥泞的水洼边,脚印更是密集得像开了锅。
“这里就是它们的一个主要休息点,或者说,是老巢之一。”乌娜吉判断道,“数量……起码超过二十头,可能接近三十头。我看到了几头体型特别庞大的足迹,估计在三百斤以上,獠牙很长。”
她借助望远镜,仔细观察了片刻,又补充道:“它们很警惕,里面有放哨的。我们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会打草惊蛇。”
初步侦察,获得了宝贵的信息。乌娜吉小组没有停留,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片危险区域,返回屯子汇报。
与此同时,冷志军和林志明也从老耿叔和农户那里,印证了野猪群主要在夜间活动,后半夜尤为猖獗,并且似乎对声音和火光有了一定的适应性,普通的驱赶手段效果越来越差。
所有信息汇总到冷志军这里,一个清晰的猪群形象和活动规律浮现在他脑海中:一个数量庞大(近三十头)、由几头凶猛老猪带领、盘踞在河套榛柴丛、昼伏夜出、专挑优质庄稼地下手的野猪群。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强攻显然不明智。冷志军的思路逐渐清晰——利用野猪群夜间到固定田地觅食的规律,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伏,采取“驱赶分割,重点猎杀”的战术。即利用狗帮和部分人员制造声势,将猪群驱散、分割,然后集中火力,优先猎杀那些最具威胁的领头大公猪和老母猪。一旦头猪被击杀,猪群失去了主心骨,就会陷入混乱,更容易被击溃或驱离。
他将这个想法与赵老蔫和核心队员们商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就这么干!”巴雅尔用力一拍大腿,“先把,领头的,大牙,干掉!”
“狗帮这次可以发挥大作用了,”林志明兴奋地说,“驱赶、骚扰、分割,正是它们的强项!”
乌娜吉也点了点头:“伏击地点可以选择在它们从榛柴丛前往三号苞米地的那段必经之路,那里有一段相对狭窄的坡地,两边是土坎,便于我们设伏和限制它们的行动。”
方案既定,狩猎队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前准备。磨利猎刀扎枪,检查步枪弹药,喂饱猎犬,准备火把、铜锣等驱赶工具,以及大量的绳索和担架,准备运送战利品。
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而兴奋的气氛,在冷家小院弥漫开来。屯民们得知狩猎队已经有了对策,并且即将行动,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自发地送来干粮、鸡蛋,叮嘱队员们一定要小心。
夜幕渐渐降临,屯子里灯火零星,大多数人家都心怀忐忑地早早熄灯睡下,祈祷着狩猎队能马到成功。而冷志军和他的队员们,则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喂饱猎犬,等待着子时过后,那场关乎许多人生计的、与野猪群的正面交锋。
山林寂静,月光清冷。一场人与兽、关于生存与掠夺的战役,即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激烈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