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坊。
李承乾新制的四轮豪华马车已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
他掀帘下车,早已得到通传的陈睿带着刘磊、刘淼在院门口等着。
“先生,你这日子倒是清闲。”李承乾笑着走近,目光扫过院角堆着的一些东西,“我那马车行的账本,可快堆成山了。”
陈睿拱手行礼,让惠婶进去沏茶:“殿下说笑了,您看您这马车,太漂亮了,怕是能让所有人都眼红。”
李承乾顺着陈睿的目光回头,那辆四轮豪华马车正静静停在巷口,晨光落上去,车身上的鎏金纹饰泛着暖光,竟比巷子里的日头还要亮几分。
“这马车可是花了心思的。”李承乾带着几分得意,引着陈睿往车边去,“你仔细瞧瞧。”
陈睿走近了才看清,马车的车厢并非寻常木料,而是用深褐色的檀木打造,木纹细腻如流水,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车厢两侧镶着整块的透明玻璃,边缘用黄铜包边,上面錾着缠枝莲纹,在车厢内壁投下细碎的花影。
李承乾让内侍掀起车帘,“你再看里面。”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两侧是软包的座椅,垫着锦缎棉垫,靠背处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摸上去软乎乎的,却又带着韧劲,久坐也不会累。
中间摆着一张小巧的紫檀木桌,桌面光可鉴人,角落里嵌着个铜制的小炭炉,炉上放着个银壶,想来是用来温茶的。
“这座椅底下有玄机。”李承乾示意陈睿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下,轻轻一按座椅侧面的机关,“咔嗒”一声,座椅竟往后倾斜了几分,“跑长途时能半躺着歇脚,比硬板车舒服多了。”
陈睿试着往后靠了靠,果然稳当,连马车轻微的晃动都被座椅底下的弹簧化解了大半。
他目光扫过车顶,那里挂着一盏琉璃灯,里面点着根油灯,便是夜里也能把车厢照得亮堂堂的。
“车轮用的是新炼的弹簧钢吧?”陈睿看向车底,车轮上的钢板弧度匀称,边缘包着层厚厚的铁皮,“走在石板路上,怕是听不见多少颠簸声。”
“正是。”李承乾拍了拍车壁,“寻常马车过个沟坎能把人颠起来,这车跑在终南山的土路上,杯里的茶水都洒不了半滴。”
他指着车门内侧的小抽屉,“这里面能放笔墨纸砚,路上想写点东西也方便,旁边的暗格里还能藏些干粮,饿了随时能取。”
刘磊和刘淼趴在车窗边,眼睛瞪得溜圆。
“殿下,这车轮上的花纹好特别!”刘磊指着车轮上的防滑纹,那纹路像极了陈睿教他们画的水波纹,“跑在泥地里也不会打滑吗?”
“你这小娃娃倒懂行。”李承乾被逗笑了,“这花纹是按工匠给的建议给刻的,下雨天大车陷在泥里,就靠这纹路抓地呢。”
陈睿绕到马车后面,见车尾有个小小的储物箱,用黄铜锁锁着。“这里能放多少东西?”
“装两三个行李箱不成问题。”李承乾道,“上次送内侍省那几辆,特意在箱子里加了香料盒,放进去的衣物都带着香味,阿娘瞧了都喜欢。”
正说着,车夫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走过来,马身上配着银饰的鞍鞯,笼头上挂着小小的铜铃,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两匹马是从御马监挑的,耐力足,一天跑二百里不喘。”李承乾道,“配上这马车,要是从长安到洛阳,七日准到,比从前快了三天还多。”
陈睿摸着车厢上的鎏金纹饰,忽然笑道:“殿下这马车,怕是要让满朝文武都挪不开眼了。只是……这般精致,造价定然不低吧?”
提到价钱,李承乾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道:“一辆车花了三百贯。这不是快到中秋节了,给父皇母后皇爷爷造了四辆更好的,我自己造了这一辆。至于那些王公大臣,以后造得根据规制来造。”
“这马车看着风光,可操心也是真。”李承乾接过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弹簧钢板量产得顺,马车出得也快——两马载重三千斤的一百五十辆,一马一千五百斤的一百辆,载人六座的五十辆,连内务府要的五辆豪华马车都送过去了。可车多了,这车马行不能只投钱,怎么走,得好好盘算。走,先进去说话!”
“殿下请进!”一声,陈睿忙侧身让他进院。
“你看看这个,给本宫出个主意?”太子递过一本账册。
陈睿接过太子手里的账册,指尖刚碰到封面就觉出分量,不用翻也知道,添的都是“工匠工钱”“铁料钱”“马厩修缮费”之类的红笔开销。
李承乾进院没坐,站着说:“还得亏弹簧钢量产的事,你办得利落。这一百五十辆两马载重车、两百辆一马货车,还有那五十辆载人马车,堆在城外场院里,倒像座小堡垒了。”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沉,“可账上的银钱像开了闸的水,出去的比护城河的水流得还快。内务府来问了三次,那五辆豪华马车的账啥时候销,我都没法回话。”
陈睿把账册摊在院中石桌上,翻到“支出”那页,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殿下别急,车造出来了,得先让轮子转起来才生钱。您看这——”他拿出张宣纸,画了个简单的关中地图,用墨线画了密密麻麻的圈和线,“我琢磨了套线路,先把关中织成张网,车跑起来,银钱自然就滚回来了。”
“你说说看。”李承乾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的长安,那里被墨笔圈了个实心圆。
“第一层,先把长安城外的‘毛细血管’通了。”陈睿蘸了点茶水,在长安周边画了个半径百里的圈,“关中各州府县,像华州、同州、岐州这些,离长安最近的八十里,最远的两百多里。咱们开‘州府班车’,就用那两百辆一马货车,一半拉货,一半捎人。”
他指着华州方向,笔锋划了条直线:“比如华州,全程八十里,早辰时发车,两匹马拉的载重车能装三千斤货,车帮上钉两排木凳,能坐八个人。票价嘛,人坐一趟收二十文,带货的话,一百斤以内加三十文——农户往城里送粮,商贩往乡下运布,都用得上。这车跑个来回,光运费就能收两三百文,扣除马料、车夫工钱,一趟净赚百十来文,一天跑两趟,二十辆车跑华州线,一月就是十二贯。”
李承乾眉头动了动:“同州比华州远五十里,路还绕,也这么算?”
“同州线得加个‘歇脚站’。”陈睿在地图上的渭南点了个三角,“车跑五十里到渭南,换马不换人,车夫在驿站喝碗热汤,马换匹新的接着跑。票价稍涨五文,带货费加十文。您想,同州的棉花、瓷器运到长安,靠驴车得走两天,咱们的马车一天到,商贩省了时间,多花五文钱乐意得很。”他又划了条虚线到岐州,“岐州山路多,就用那批带弹簧板的马车,防震!拉药材、山货的商户,肯定愿多掏十五文坐‘安稳车’,这差价就是赚头。”
“城里的人总不能天天跑州府。”李承乾指尖敲了敲长安城内,“那五十辆载人马车,总不能闲着。”
“这就得靠‘内环外环’织密网了。”陈睿笑了,从墙角拖过块木板,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个小圈套大圈,“内环就绕着皇城、东西市转,设十五个站,从朱雀门出发,经西市、布政坊、永兴坊……最后回朱雀门,一圈下来二十里。用一马轻便马车,车厢敞亮,能坐六到八人。”
他在木板上写了个“文”字:“上车一文钱,坐四站(约八里),超一站加一文,封顶三文。您想啊,西市的掌柜去布政坊送账单,坐两站就到,花两文钱,比雇脚夫省一半;学子从永兴坊去国子监,三站路三文钱,比走路快两刻钟,谁不乐意?”
“外环呢?”
“外环圈着外郭城,设二十五个站,一圈四十里。”陈睿把炭笔压得重点,“用两马马车,能坐十二人,上车两文,每四站加两文,封顶十文。那些住得偏的百姓,比如金光门的织工去东市送绸缎,坐外环车花八文钱,省得推独轮车累断腰。早晚高峰加开十辆车,光这两环,一天流水就少不了。”
李承乾默算着:内环十五辆车,每车一天跑十趟,每趟收十二文(六人满座),就是一百八十文,十五辆就是两千七百文;外环二十辆车,每趟收二十四文,一天八趟,就是三千八百四十文……一月下来近两百贯,够支付大半工匠工钱了。
“还有那豪华马车,也得降了规制再造一些。”他想起内务府那几道催账的帖子,语气沉了沉。
“那是跑‘洛阳快线’的宝贝。”陈睿眼睛亮起来,“用四匹好马轮换着拉,车厢里铺锦缎,摆张小几案,上茶点。从长安到洛阳,全程九百里,咱们的马车带弹簧板,走官道,七日准到。票价每人一贯钱,管三餐,还能托带书信——那些着急赶路的京官、富商,花一贯钱买个舒坦,比雇轿子快一半,划算得很。”
他算起细账:“一辆豪华车坐四人,一趟收四贯,扣除马料、车夫工钱、茶点钱,净赚两贯。五辆车每月跑四趟,就是四十贯。要是遇上官员外放、商户赶货,加钱走‘加急件’,一趟能多收两贯,这钱来得更快。”
“货呢?州府班车带货够不够?”李承乾最在意的是大宗货运,那才是稳赚的大头。
“专门开‘货运专线’。”陈睿在地图上画了几条粗线,“华州的瓷器、同州的棉花、岐州的药材,整车拉,按斤算钱——粮食每石收三十文,布匹每匹十文,瓷器每箱加五文保价费。一辆两马货车装二十石粮,一趟就能收六百文,十辆货车跑华州线,一月二十趟就是十二贯。”
他指着账册上的“万贯支出”:“前期投的钱看着多,其实大半是造马车的本钱,车是咱们自己的,跑三五年都用得住。等线路铺开,每月州府线赚五十贯,城内线赚八十贯,豪华线赚二十贯,货运线再落三十贯……加起来一百八十贯,扣除马料、工钱等开销五十贯,每月净赚一百三十贯,不出八个月,就能把本钱挣回来。”
李承乾拿起炭笔,在木板的内环圈外又画了个更大的圈:“再往远想想,等关中跑顺了,把线路往陇州、坊州扩,到时候……”
“到时候东宫库房的账册,就能画红笔了。”陈睿接过话头。
“先生这么一说,有搞头!”太子一下把右手举的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