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猩红的血泪顺着石像冰冷粗糙的面颊滑落,仿佛熔化的赤铜自青铜巨像上蜿蜒而下,在月光残影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滴落在祭坛青石板上的瞬间,“滋啦”一声轻响炸开,如同烙铁淬入冰水,腾起一缕黑烟,扭曲如怨魂嘶吼,夹杂着腐肉与焦骨的恶臭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与腥甜交织的气息,耳畔似有万千低语在石缝间回荡——那是无数药宗弟子临死前未散的执念,在黑暗中悄然聚拢。
林清瑶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触到袖中冷硬的毒囊,掌心却渗出细密冷汗。
活的!这东西是活的!
它不只是楚晚晴用她的生辰八字和魂魄碎片铸造的替命偶……她忽然注意到石像底座刻着一行细小符文——那是失传已久的“聚怨成形咒”。
难怪……它以千万怨魂为薪柴,煅烧出的一缕恶灵!
“来不及了!”林清瑶眼中杀意暴涨,再无半分犹豫。
她指尖一弹,一小撮闪着诡异磷光的墨绿色粉末已从袖中飞出,精准无比地洒向石像眉心那道被“溯忆蛊”撑开的细微裂痕。
正是她压箱底的奇毒——“燃魂散”!
此毒无色无味,不伤肉体,却能如跗骨之蛆般钻入灵体核心,从内部焚烧神魂,歹毒至极。
粉末落下的瞬间,石像内部仿佛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穿透耳膜,直刺识海;那裂痕周围的石质竟开始发黑、焦化,表面龟裂如枯木,散发出阵阵恶臭,指尖轻触便簌簌剥落,留下灼热余温。
紧接着,她反手一拍腰间香囊,一枚通体漆黑、不断蠕动着的蛊虫母体被她以灵力包裹,如一道黑色闪电,狠狠按入那道正在扩大的裂痕之中!
“必须趁它痛极挣扎时打开防线,否则一旦闭合,再难侵入。”药灵在识海中急声提醒,“主人快!它现在灵识混乱,正是母蛊潜入的最佳时机!”
双生蛊,一旦母体侵入,便可遥控子蛊,从内而外,分崩离其核心!
她要釜底抽薪,彻底毁掉这个与自己性命相连的邪物!
然而,就在蛊虫即将钻入灵核的刹那——
异变陡生!
整座石像猛地一震,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吸力自石像体内轰然爆发!
那吸力化作一个无形的漩涡,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死死锁定了林清瑶。
皮肤骤然绷紧,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仿佛天地间的气流都在向那尊石像坍缩。
“不好!”林清瑶脸色煞白,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与生俱来、引以为傲的药王血脉,正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抽离,化作一道道金色丝线,源源不断地涌向石像!
那些金丝缠绕着手臂经络,拉扯间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又似寒刃剜骨,四肢百骸迅速被掏空,只剩冰冷麻木。
石像那空洞的双眼,竟随着血脉之力的灌入,泛起一抹妖异的金光,仿佛即将苏醒。
“主人!”药灵的尖叫声在识海中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与绝望,“它……它在认主!你是它的本源,它在吞噬你,想取代你!”
林清瑶试图切断这股联系,但那吸力如同跗骨之蛆,与她的血脉产生了最深层次的共鸣。
她越是挣扎,血脉流失得越快,连站立都变得勉强,膝盖微微打颤,唇齿间溢出一丝铁锈味。
就在她神智即将被那股恐怖吸力抽离的瞬间——
“轰隆!”
一声巨响,祭坛侧面的厚重石墙竟被一股无匹的巨力硬生生轰碎!
碎石激射,尘浪翻滚,夹杂着石灰粉呛入口鼻;远处残破梁柱簌簌震落,蝙蝠惊飞四散。
烟尘弥漫中,一道玄色身影挟着雷霆之势破墙而入,快得如同一道鬼魅,衣袂带起呼啸风声,吹熄了三盏摇曳烛火。
是沈渊!
他甚至来不及看林清瑶一眼,身形在半空中一个诡异的转折,一掌裹挟着凛冽的帝王龙气,重重拍向石像的背部!
“砰!”
掌心与石像接触的刹那,发出的却不是石料碎裂的闷响,而是一阵类似金石交击的嗡鸣,震得人牙根发酸。
沈渊的手掌落下之处,石像背心赫然浮现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图腾烙印——那正是北境皇室血脉独有的、象征着至高命格的“玄冥印”!
是他幼年时被强行烙下的印记!
“它不只是你的替身,”沈渊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多年的恨意与杀机,“也是我父皇临终前,被楚晚晴用巫术抽走的‘命格碑’!”
林清瑶瞳孔骤缩,瞬间明悟!
脑海中闪过古籍残页上的字句:“纯阳不融于阴极,唯执念可通幽冥。二者若合,非生即焚。”
原来如此……不是力量更强,而是选择了“毁灭”的道路。
她看向那尊既有自己容貌,又刻着沈渊命格印记的石像,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这阵法根本不是为了召唤什么上古巫王……她是想借这天下所有纯血者的滔天执念为熔炉,重铸一个‘新神’——一个集药王血脉与帝王命格于一体的,完美无缺的存在!”
她猛地抬眼看向沈渊,声音因虚弱而沙哑:“而我们,就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祭品。”
“可惜,他们忘了,”沈渊的目光越过石像,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竟勾起一抹狂傲而偏执的冷笑,“真正的执念,从不需要献祭。”
话音未落,他握住她那只因血脉流失而冰冷颤抖的手,指尖划破自己的掌心,将一股蕴含着磅礴龙气的精血,强行渡入她的经脉之中!
温热的液体涌入经络,如岩浆奔涌,驱散寒意的同时带来灼烧感,却又奇异地与残存的药王之力产生共鸣,激起一阵酥麻暖流,自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
林清瑶猛地闭上双眼,心神合一,调动体内残存的全部药王血脉之力,疯狂引导着沈渊渡来的帝王精血,在掌心之中急速融合、旋转、凝炼!
两种世间最顶级的力量,在这一刻,以最纯粹的执念为引,彼此交融。
一滴晶莹剔透,仿佛蕴含着日月星辰的琉璃色血泪,在她掌心缓缓凝聚成形——触之微温,悬于指尖时竟折射出七彩光晕,映照在断裂的石柱上,宛如星河倾泻。
林清瑶睁开眼,眸中神光湛然。
她再无迟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滴融合了两人至高力量的血泪,狠狠按入石像的心口位置!
“以我之名,逆灵归元——破!”
一声清喝,宛如九天惊雷!
那滴琉璃血泪没入石像的瞬间,整座主祭坛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石像为中心,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其上蕴含的怨念与巫力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寸寸消融!
刹那间,地动山摇!
随着最后一道裂痕蔓延至地底,整座山脉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声呜咽穿越山岭,掠过平原,最终落在西岭悬崖之上——
苍云抬起头,手中的星盘应声而碎。
远在东南两处,负责引爆节点的赵猛等人只觉脚下一阵剧烈晃动,随即看到远方天空那九只由血云组成的巨眼,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爆的血色气球,在一阵无声的扭曲后,逐一炸裂、崩解!
笼罩在巫王教上空数月之久的血色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露出久违的、清冷的月光。
“噗——”
巫王教主殿内,正盘膝感应阵法变化的赤焰圣女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美艳的面容瞬间扭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不可能!阵心已成,明明只差最后一步……怎么会!”
同一时间,西岭废墟之上。
苍云孑然一身,静立于悬崖边缘。
他仰望着天象剧变,手中那枚追索了一生的星盘“咔嚓”一声,碎成齑粉,从指缝滑落。
阵破了。
那座囚禁了他姐姐苍月,以及无数同门怨魂的牢笼,终于被彻底摧毁。
他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反而流露出一丝茫然的解脱。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阵破了……可为什么,我感觉……解脱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是奉命前来接应的萧寒。
他看着苍云的背影,声音平淡:“因为你等的那个人,终于有人替她报了仇。”
“报仇?”苍云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那笑声里满是无尽的悲凉与自嘲,“我不是为了报仇……我只是怕她死了以后,连这世上,都再没人记得她曾经哭过。”
话音落下,他不再回头,向前踏出一步,纵身跃入万丈深渊。
风中,只留下一件染血的阵法师长袍,被山风卷起,缓缓飘落。
战场渐渐归于沉寂。
林清瑶脱力地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旁,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清冷的凤眸却亮得惊人。
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沈渊正从容不迫地撕下衣摆,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主人,你刚才那招也太险了,”药灵心有余悸地从她袖中钻出,趴在一旁小声嘟囔,“万一他……他不肯配合你呢?”
林清瑶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声音虚弱却笃定:“他会。”
沈渊包扎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深邃的眸光穿过朦胧的月色,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你怎么知道?”
这一次,她终于吝啬地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刹那芳华。
“因为你也曾在我药炉前,悄悄落过泪。”
远处,一轮清冷的满月挣脱了所有乌云的束缚,高悬天际,清辉遍洒,照见这一片狼藉废墟,也照见了山河初定的微光。
而无人知晓的药宗禁地最深处,地底之下,一块早已被遗忘的残破石碑微微一烫,上面一行尘封千年的古老巫文悄然隐去,随即,缓缓浮现出一行血色淋漓的新字: